112、番外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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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前推三百年, 谢闲以被孙掌门废去一身修为为代价，从归一宗脱身。</p>

丹田空空荡荡，回望身后灵山。</p>

五百年。</p>

从满怀期许地来, 到苦闷压抑地活, 再到现在。他虽然成了凡人, 但孙掌门额外给了谢闲一刻固元丹, 保谢闲能够再活两年。</p>

只要在这两年之中, 谢闲可以重新引气入体, 他就还能修行。</p>

而这一次，他一定、一定不会再被魔气浸染。</p>

谢闲长长吐出一口气，往山下走去。</p>

他还带着一个芥子袋, 是凡人都能用的那种。里面装着几块灵石，几颗辟谷丹。最后, 则是两枚信符。</p>

谢闲最终还是没去联系那只狼妖。走到今日，他自觉对对方亏欠良多。以后天高海阔, 还是各走各的路吧。</p>

他想得很好，可往后发展, 却与谢闲所想不同。</p>

虽然谢闲一路小心谨慎，只走山林, 绝不进入城镇——他这张脸, 认识的人实在太多了。凡人们早就听说陈掌门是大魔头, 他的徒弟们都是小魔头的事情。谢闲一旦出现在旁人面前, 就是活靶子。</p>

可还是出事了。</p>

他遇到两个在山里迷路的小孩儿，把小孩儿送回村庄。小孩儿的父母看到他，先是怔忡，然后热情地邀请他留下。谢闲看得分明，知道对方一定认出自己, 却还这样邀请——</p>

农人的目光憨厚平实，说：“那些仙啊魔啊，我们不懂！我们就知道，小仙师救了我们家孩子。”</p>

谢闲听着，动容。</p>

他在农人家中留宿。等到半夜，忽而惊醒，看到窗子映出的人影。</p>

谢闲从床上坐起。他不能用神识，可好歹比常人耳聪目明。很快，谢闲就分辨出，外间共有十几个人，都是青壮，手上还拿着农具，商量着要“为民除害”。</p>

谢闲听着，慢慢笑了起来。</p>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笑。可能还是茫然多一点，他离开的时候，就知道自己以后会遇到怎样对待。明明是做过很多心理准备的事情，可现在，真的遇上了，心里还是一抽一抽地疼了起来。</p>

接下来的事，在谢闲脑海中，成了一片混乱。</p>

他看到门被打开，看到自己在农具之下挣扎翻滚。然后，他看到了皎皎明月。</p>

再有意识，是日头东升之后。他回到山上，被安置在树下。面前有一个青年，捏着他的下巴，给他喂回春丹水。</p>

丹水入喉，谢闲的伤势迅速复原。但之前流的血不能再退回去，他从身前人的眼睛中看自己，看到一个满身血污、无比狼狈的“乞丐”。</p>

谢闲莫名难堪。</p>

他想要侧头，让凌夜不要看。又想，自己以为自己可以，所以没去联系凌夜。可到现在，还是凌夜把他捞了出来。</p>

朝霞更加明亮了，落在两个人身上。</p>

凌夜察觉到了谢闲的抗拒。他端详谢闲片刻，觉得对方的伤已经好全。于是银狼青年放下手中用来化丹水的叶子，起身，就要离开。</p>

谢闲看着他的背影。</p>

看凌夜走出十步，又转头回来。</p>

青年在他面前蹲下，说：“过上几十年，这里的人会忘记你长什么样。”</p>

他没有说得太清楚，但这的确是一个邀请。银狼最后一次和谢闲确认，他是否要和自己去冀州。</p>

谢闲正在最失意时，问：“有必要吗？”</p>

就算他救过凌夜，可是，有必要吗？</p>

凌夜说：“我只是路过。”</p>

谢闲：“哦。”</p>

凌夜说：“你不想知道陈初到底有没有死吗？”</p>

谢闲沉默片刻，“想。”</p>

凌夜，“走吗？”</p>

谢闲：“……走。”</p>

他和凌夜一起北上。</p>

因谢闲身体的状况，两人走得很慢。不过，有一个凌夜在，他给谢闲面上糊了一层灵气，起码让谢闲不会被元婴以下的人认出来，路上顺畅很多。</p>

谢闲可以再度进入城中，坐在酒楼中，听旁人讲话。</p>

这明明是此前做过无数次的事情，可当下，他暂时不用挂心师门威胁，不用伪装自己。</p>

在有歌姬经过，谢闲下意识地想要扯出一个笑脸时，他忽而想明这点。</p>

笑意淡去了，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轻松畅快。</p>

银狼青年抬了抬眼皮，看着桌子对面的人。</p>

就在刚刚那个瞬间，灵气涌动。有同在酒楼的其他人察觉这边动静，看向他们两个，发现谢闲是在引气入体时，露出善意目光。</p>

凌夜回以一个微笑。</p>

谢闲再睁眼，已经是三天之后。</p>

他没留在酒楼大堂，而是被带去一个房间。其时正在夜里，他一眼看到坐在窗台上的银狼。</p>

银狼靠着窗框，闭着眼睛，长发垂落。</p>

有风吹来，吹得凌夜发丝浮动。</p>

谢闲就这样看着。</p>

凌夜：“……”不知道该不该睁眼。</p>

从归一宗去往冀州，中间要经过两个州。</p>

谢闲时时会想，凌夜还真不嫌麻烦。</p>

如果是他自己，这段路程，只用走上一两个月。但加上一个谢闲，路程就被无限拉长。他们像是两个凡人一样，赶路，计算着天黑时能否到下一个城中落脚。偶尔遇到伤人的妖兽，还在外活动的魔修，还会“多管闲事”。这样一来，回到冀州的时间不停推后。</p>

但走得再慢，也总有尽头。</p>

三年之后，谢闲和凌夜踏上冀州的范围。</p>

这时候，谢闲已经是炼气大圆满，即将筑基。</p>

他的修行速度堪称极快，不过这也没什么值得高兴的地方，毕竟是早就走过一遍的路。</p>

往后数十年中，谢闲留在银狼族内。对于他，凌夜的介绍很简单：“谢闲虽然是那个魔头的徒弟，但他并非真心入魔，只是受其胁迫。当初，也是他救了我。”</p>

有了这句话，银狼族把谢闲看做座上宾。谢闲对此颇不习惯，但若要拒绝，又显得太矫情。最后，也只好闷头修炼。</p>

时日流逝，谢闲隐约感受到，外间仿佛有所变化。只是无论是玄天宗发放给凡人农夫的新种，还是雨后春笋般冒出来的纺织厂，后面一路涌出的“工业化”，对身处冀州的妖修们来说，还是太遥远了。</p>

也有妖修去玄天宗“留学”，回来以后，把新生事物带给族妖们。但这毕竟只是少数，落在谢闲身上，他仅仅是觉得，最近几年，零星农田中的麦子好像比之前饱满不少。偶尔出门一趟，餐桌上也多了自己不认识的菜肴。</p>

一直到三百年后，忽有一日，谢闲在修行中惊醒。</p>

他捂住自己心口，觉得心脏怦怦跳动。</p>

这时候，他已经是元婴修为，而凌夜也即将成年。</p>

谢闲忽然有了一种冲动：回去看看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