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新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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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楼春的小院跟待月楼就隔了两条巷子，背对着进城的主道，离江边更近一些，周边稀稀疏疏十来户人家，都是附近的商户，行船客商和江上的鱼牙子，清净归清净，就是有些寒酸。</p>

这院子是玉楼春的私宅，浔阳城没几个人知道她住这。于谚曾经想问玉楼春，她当年是红透东都半边天的名妓，如今脱籍了经商，又是日进斗金的待月楼主人，何不置办大院子，呼奴唤婢风风光光，把多年的心酸补回来？后来得知玉楼春的些许旧事，便为这少年时的一点困惑，生出无限的歉意来。</p>

“小叔叔，你送妹妹回家的话”，叶礼一句话说得有些支支吾吾，“我们就不过去了，我们自己先回府吧。”</p>

“不许”，于谚一边举着泥人逗杨纤月玩，一边凉凉地瞥了两个男孩子一眼，“跟你们的人都回了，你们两个自己回去，走不了两步就叫拍花子拍走了。”</p>

阿朝那个笨蛋高兴坏了，活蹦乱跳地蹿起来拍于谚的肩膀，把心里话全盘托出：“太好啦！小叔叔，那您能介绍我给玉大娘子认识吗？我想问银兔儿要多少——哎哟！表哥！”</p>

叶礼一把扯得阿朝打了个趔趄，于谚知道他一向稳重，心思又沉，比阿朝多了一百个心眼。</p>

“可是，可是小叔叔，我们不能去……”</p>

“能去的”，于谚很少这么板着脸跟小孩子说话，不光两个男孩子，连杨纤月都吓一跳，乖乖地也不撒娇要泥人了，“你们很该去拜谒玉大娘子，不去要后悔的。”</p>

阿朝还挤眉弄眼地想说什么，于谚也没心思听了，只是严肃地嘱咐他：“见了玉大娘子要守礼，不许胡说八道的。”</p>

玉楼春的小院种了一棵饭盘口粗的栀子花，一树浓绿间，大片大片素练般的栀子花开得热热闹闹，满院子浓郁蓬勃的芬芳。</p>

杨纤月进了巷口就拍手手摇头晃脑地唱歌，“姨母——回家啦——，姨母——回家啦——”，于谚刚抱着她进了院子，靠在他怀里的小姑娘就挣扎着自己跑了，边跑边喊：“姨母——姨母——你回来了吗？银兔儿在这里——”</p>

哼！跑得毫不留恋！小孩子都坏得很！没良心的呆兔子！</p>

玉楼春云鬓松松挽就，一身家常旧衣裙，比前些日子清减了许多，眼底下隐隐有两团青色的阴影，趿着鞋子从堂屋跑出来，差点叫门槛绊一跤，张臂接住杨纤月开始从头到脚地翻看：</p>

“宝宝瘦了是不是？姨母不在你有没有好好吃饭？张嘴嘴姨母看看牙，唔，真乖，长出来啦——小银兔儿有没有淘气？有没有听薛姨的话？”</p>

小机灵鬼故意忽略后面的问题：“有好好吃饭！好想姨母！好想好想姨母！”</p>

她抱着玉楼春的脖子又蹭又亲，哄得玉楼春神魂颠倒，搂着她“心肝乖宝宝姨母也想你”地腻歪。于谚也不打断她们，只是拉着两个束手束脚的侄子靠在栀子树上笑吟吟地看，等玉楼春看向自己才规规矩矩地行礼：“阿姐，您回来了，路上可都还好？”</p>

“都好，多谢三爷费心”，玉楼春揽着杨纤月，很巧妙地避过了于谚的礼，“这次能尽快回来，都要多谢三爷，还有三爷的两位兄弟，改天我在待月楼摆宴谢他们。”</p>

她说话徐徐缓缓，很是庄重得体，像跟于谚较上劲了似的，于谚喊她“阿姐“，她就非要叫一声“三爷“。</p>

“举手之劳罢了。阿姐跟我客气什么。他们两个我尽早给了银子了。阿姐不用费心。”</p>

玉楼春说了一句“这不成”，于谚又笑嘻嘻地说：“若要还我银子也太生分了，本就是我这个做兄弟的该做的，阿姐若过意不去，只请我吃顿饭算了。”</p>

这是心里话，玉楼春瞪他他也不在意，两手把两个浑小子往身前一推：“给你们姑母见礼。”</p>

玉楼春万年悠然如平湖的脸终于裂开了好几条缝：</p>

“三爷！不可胡说！多大个人了还这么胡来，于大人和老太太知道了不饶你！”</p>

“他们凭什么”，于谚忍不住想呛声，又赶紧咽了回去小声反驳，“我原没说错。”</p>

两个孩子自打进了院子就有点懵，听了这一番话脸色都有些不好看，沐礼只是拱了拱手，于朝还能勉强保持礼数周全道一声“娘子安好”，玉楼春结结实实恭恭敬敬地回了礼，让阿巧带着三个孩子去堂屋喝碗北杏雪梨汤，等孩子们都走了才叹息着说：</p>

“三爷，你这又是何苦来哉，陈年旧事，老是记着它做什么，听我一句劝，该忘就忘了。”</p>

于谚看着她，这样大气雍容的眉眼，这样光风霁月的襟怀，这样好的姐姐，一辈子毁在他们“诗礼传家”的于家手里。</p>

“我不，阿姐，你忘了是你心胸广阔，我忘了我不是个人。”</p>

他的眼眶有些热，低着头不敢看玉楼春，玉楼春却笑了，走到他身边轻轻拍他的肩膀：“我家出事的时候，你都还没生下来呢，你在内疚什么，傻不楞登的。”</p>

她拿手指点了点于谚的额头，像个疼爱小弟弟的大姐姐：“人得朝前看，当年……天子是铁了心的，没有你爹，如今也一样的。”</p>

“算了”，她似笑似叹，“小阿谚，算了，我都不计较了，你也不要计较了，没的为一点陈年旧事，误了你的前程。”</p>

于谚的两只鞋尖立时就出现了两点深色。</p>

他咳了三咳，仰头拼命眨眼睛，又咳了三咳，两手轻轻抓着玉楼春的两边肩膀：“阿姐……阿姐我们先不说这个，阿姐你这趟去豫章，是遇见什么为难的事了？是什么人为难阿姐，把阿姐关起来么？”</p>

玉楼春只是摇头拍着他的小臂安慰：“没有什么事，只是一个故人，该处理的事我已经处理完了，不要紧的。”</p>

真的不要紧么？于谚不相信，但是看着玉楼春满是笑意的眼睛，他知道他什么都问不出来的，只得把无用的废话又重复一遍：“阿姐，你有什么事，一定要告诉我，我是阿姐的兄弟，一定是要护着阿姐的。”</p>

回到于府日头已经下去了，府里管事的在大门站成一排，管家于贵见到于谚跟捉住了贼似的，冲上来就抱住他的腰：</p>

“三爷！三爷！三爷您可回来了三爷！三爷您不能走，三爷，大人在外书房等着您呢三爷！！”</p>

于谚大踏步冲进于太守的书房里，一仰头看见书案后面挂着的“淡泊明志”四个字，越发气不打一处来，抬腿就踹翻了一只墩子；“淡泊？淡泊个屁！”</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