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1 章 夕照茱萸（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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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瑛跟上他，放平了声音，“让我去见老师，我亲口去说。”</p>

杨伦回过头，“你现在去什么地方。”</p>

“回护城河的值房，睡一觉。”</p>

“睡得着吗？”</p>

“睡不着。”</p>

但那又怎么样呢。</p>

二人沉默地别于东华门。</p>

护城河边，风带着雪，流窜入伞下，一阵一阵地扑向邓瑛的胸腹。</p>

他觉得很冷，但是又不肯像内侍们那样蜷起身子狼狈地行走。</p>

受刑后的三年，他对仪态，衣冠的执念从未少过一分，但圄于残躯的灵魂再无棱角，他没有对任何人说过重话，所有的情绪和痛苦全部内化在身，日积月累，倾于自毁。他不止一次地想过“下场”二字，他也亲眼目的了郑月嘉的惨死，今日又亲手收拾李鱼的残身。这种凌驾刑余之人身上巨大的“恐怖”，像一条锁链，从入宫时起，就已经锁在他的手腕上。</p>

他从来没有想过挣脱，只是戴着它尽力地向前走，直到杨婉对他说，“邓瑛，把手伸过来。”</p>

“回来了？”</p>

值房的门前传来这么一句话，邓瑛抬起头，见杨婉抱着膝盖蹲在雪地里，头上堆了一丛雪，面上的雪融了大半，沾在皮肤上，一片晶莹。</p>

“是，回来了。”</p>

杨婉站起身，低头拍掉脑袋上的雪。</p>

“我煮了面，可惜都坨了。”</p>

“没事婉婉。”</p>

他说着，望向她的面容，“我想吃。”</p>

“你想吃。”</p>

杨婉重复了一句他的话，低头笑了笑，“邓小瑛，你对我说话，一直都这么好脾气。”八壹中文網</p>

“婉婉，我是被你管束的人，诚惶诚恐，不知道怎么对待你，才能让你不放手。”</p>

“我没想过要放手啊。”</p>

她说完，踩着雪朝邓瑛走了几步。</p>

“邓瑛。把手伸过来。”</p>

有的时候，邓瑛会觉得，杨婉一直都知道他要做什么，在他试图要放弃自己的时候，她总会让他把手伸过去。但她握住邓瑛，并不是为了拽住他。她好像只是想安静地陪他走那么一段。像一个翻尽了他生死薄的人，了解前后因果，比他更清晰地知道，他前路入海覆浪，无法回头，因此也比他更坚定从容。</p>

“邓瑛，我现在才逐渐明白，怎样做才能让我们生活得更舒服一点。”</p>

她说着，将邓瑛抬起的一双手腕并在一起，轻轻握入掌中，牵着他走入直房。</p>

“吃面。”</p>

“好。”</p>

他听了话，低头吃面，面条坨得厉害，有些哽喉，他不禁呛了一口。</p>

“没事。我来。”</p>

她说着站起身，拿过邓瑛搭在水盆上的抹布，仔细地抹去桌面上的残汤，一面道：“邓瑛，我大概猜到，你要怎么破司礼监和内阁的局了。”</p>

邓瑛咬断的面条落入汤中，汤汁溅在他的脸上，杨婉笑着抬起袖子，帮他擦了擦。</p>

“你要自认伪造遗诏的罪名。”</p>

邓瑛握着筷子，良久才点了点头。</p>

“你告诉哥哥了吗？”</p>

“是，对不起，婉婉，我……”</p>

“没事。”</p>

杨婉收回手，垂眸道：“我只是没有想到，这条口子是我扒给你的，如果我当时不让陈娘娘去寻太后，你也进不了养心殿。”</p>

她说着抿了抿唇，“邓瑛，换作三年前的我，我一定会恨死自己，但现在……”</p>

她摸了摸邓瑛的鼻子，“没关系了。”</p>

她说完这句话，目光也柔了下来，“我知道，你一生所守的是‘文心’，你唯一放不下的人，是我。所以我能怎么样呢。”</p>

她抬头看向邓瑛，“我只能牵着你走，带你过你想过的生活，成为你想成为的人。”</p>

说道此处，杨婉莫名有些哽咽。</p>

邓瑛身上历史的必然性，并不仅仅是封建时代的规律，还有眼前这个人的内在修养，和他认知当中，关于“身份”的矛盾。她可以在21世纪的学术界勇敢地为他证明，却必须要在六百年前的大明朝，尊重他唯一的选择。</p>

“我是不是很厉害……”</p>

她哽道：“我不愧是杨婉吧。”</p>

“是，你不愧是杨婉。”</p>

“但我还想做得更好一点。”</p>

她说完握住邓瑛的手腕，“身后名交给几百年后的人来做，她们会做得很好，邓瑛，我……”</p>

她顿了顿，“我未必不能做你的身前名。”</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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