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7 章 还君故衫（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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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美人道：“这哪里是陛下的二十四局，分明是司礼监的二十四局。”</p>

她说完，也觉得自己失言，垂头换了一句话来遮掩。</p>

“宋司赞，让你自己亲弟弟，去认奴婢为父，你……心里不难过吗？”</p>

宋云轻笑了笑，“娘娘您是富贵人，不知道我们做奴婢的处境，司礼监的做派，我们虽也时常看不惯。可他们都是没儿子的人，但凡有了个送终的孩子，那疼起来，比亲爹还亲，李鱼向来是个直性子，爱闯祸，嘴上的亏也吃了不少，从前没有厂臣照拂，犯了事，都是他干爹救他。”</p>

陈美人道：“我看厂臣和司礼监的人不一样。”</p>

杨婉没有应声，宋云轻也沉默下来。</p>

风吹得门窗作作响，三个人下意识地朝炭火盆子处挪了挪。</p>

杨婉刚伸出手，便听到了启推宫门的声音。</p>

陈美人疑道：“不是关了宫门吗？怎么不通传就开了……”</p>

杨婉站起身道：“奴婢出去看看。”</p>

杨婉走出偏殿，穿过地壁，见门上来的人是司礼监的李秉笔。</p>

他见杨婉出来便没再与门上的内侍多言，径直走向杨婉道：“快去请殿下出来，去养心殿。”</p>

杨婉站住脚步，“陛下不好了吗？”</p>

李秉笔道：“已经说不出话了，恐怕就是今日，大事得出来，皇后娘娘已经带着二殿下过去了。”</p>

正说着，宋云轻与陈美人也跟了出来，陈美人顾不得礼仪，一把拽住李秉笔的袖子道：“陛下几时不好的，不是前日还说，精神宽了不少吗？”</p>

“陈娘娘，这是太医们断的，奴婢哪敢胡说啊，您也赶紧更了衣，一道过去吧。”</p>

陈美人听了这话，身子忽然向后一栽，瘫软地跌坐在地上。</p>

宋云轻忙蹲下身去扶她，抬头对杨婉道：“你别管这一处了，赶紧去唤殿下更衣，陈娘娘这儿我叫人服侍。”</p>

杨婉转身便往书房去。</p>

易琅已经被外面的人声惊醒了，赤脚踩在地上，正往门外走。</p>

杨婉忙蹲下身，将他裹好，对合玉道：“拿殿下的衣衫鞋帽过来。”</p>

易琅看着杨婉道：“姨母让我去什么地方。”</p>

杨婉缓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一些，看着易琅认真的说道：“去养心殿。”</p>

易琅先是一愣，随即红了眼眶。</p>

“殿下听奴婢说……”</p>

“我知道。”</p>

易琅打断杨婉，抬起手抹了一把眼睛，“我现在不会哭，还不是我该哭的时候。”</p>

“是……”</p>

杨婉握住易琅冰冷的手，“殿下是明白的”</p>

“姨母……”</p>

易琅的声音有些发抖，“父皇驾崩，我会如何？”</p>

此话说完，尽管他在竭力地控制自己的情绪，却仍不免牙齿龃龉，脸色发白。</p>

杨婉忙将他拥入怀中。</p>

“不会如何，殿下会好好地活着。”</p>

“姨母啊……我真的很想父皇在位久一些，让我再长大一些。”</p>

他说着说着，还是哭了，泪水浸湿了杨婉的肩膀。</p>

“姨母知道，殿下不哭。”</p>

易琅搂着杨婉的脖子，抽泣道：“我再长大一些，我才能保住姨母和母妃，还有舅舅和厂臣他们。”</p>

杨婉听完这句话，鼻腔也酸了起来。</p>

怀中的孩子虽然无法清晰地将自己此时处境，以及内阁和司礼监的情势说出来，但事实上，他真的什么都知道。</p>

如果说对于政治的敏性是当年张琮，还要黄然等人带给他的。</p>

那么对于人情的关照，是杨婉教给他的。</p>

这两个东西在他身上合二为一的时候，他便懂事得令人心碎。</p>

“姨母你不哭。”</p>

“没哭。”</p>

“不哭。”</p>

他说着抬起自己的袖子去替杨婉擦泪。</p>

“姨母我不哭了，你看我也没哭，我真的不害怕……”</p>

杨婉望着拼命忍泪的易琅，忽然发觉，不管时代如何变迁，人的恐惧和脆弱永远是相通的，令邓瑛恐惧的刑罚，令易琅恐惧的宫廷斗争，以及令她恐惧的历史真相……每一个砸下来，都会令人神魂皆碎。可是人的隐忍又轻而易举地包裹住一切碎片，看似无畏地继续往下走。</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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