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6 章 还君故衫（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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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瑛将杨婉扶到榻上,转身移来榻边灯火，低头挽起杨婉的裤腿。“上过药了吗？”</p>

杨婉摇了摇头，“没有,不过我自己用凉水敷了好几次，我怕疼,这种伤若拿药去揉太痛了，我不敢。”</p>

邓瑛借着光看向杨婉的膝盖,压迫处虽然没有破皮,却沿着被压迫的地方蔓延开一大片触目惊的青紫。他想要伸手去触碰，却又不敢。</p>

“婉婉。”</p>

“什么。”</p>

“我送你出宫吧,趁我还在这个位置上。”</p>

“我走了谁管你？</p>

杨婉挽下自己的裤腿，径直打断他。</p>

邓瑛错愕,一时失语。</p>

杨婉挪着腿，一点点地靠近邓瑛，“我走了你又捡那些乱七八糟的书看怎么办。”</p>

邓瑛垂下头，“你不在，我怎么敢再看那些书。”</p>

他说着顿了顿,“婉婉，不管你走到哪里,我都是做你的脚下尘。即使你不在,我会也清净地活着。但是……知道我自己名声脏污，虽求善终而不可得，所以,我想在我还没有烂透之前,送你走。”</p>

“走不了了。”</p>

杨婉蜷起腿,脚趾轻轻地抵着邓瑛的大腿,她用手托着两腮,向邓瑛露出一个平静而温和的笑，“邓瑛，什么脚下尘，不准做。”</p>

“是我不配吗？”</p>

杨婉抬起一只手，挽住邓瑛耳边的一丝乱发，抬头道：“不是，是因为我一直想要做你的身后名。”</p>

她说着将手收了回来，叠放在膝上，诚道：“邓瑛，几百年以后，会有人逐渐了解你的人生，你在贞宁年间的伤病，你的沉浮，你对王朝的功绩，还有你对天下文人的诚意，都不会被磨灭。”</p>

邓瑛没有出声。</p>

杨婉道：“你不信是不是？”</p>

邓瑛不置可否。</p>

杨婉握住邓瑛微微发凉的手，“邓瑛，就算过几百年，仍然会有人从翻遍故纸堆找到你，何况如今我就在你身边，你不要送我走。”</p>

邓瑛仍然没有出声。</p>

“听到没有。”</p>

“我听到了。”</p>

邓瑛开了口，杨婉的声音也跟着轻快起来，她拉过被子罩在自己和邓瑛的腿上，仰着头问道：</p>

“那你告诉我，如果几百年以后的人能够听到你的声音，你想告诉他们什么。”</p>

“我吗？”</p>

“对，说你想说的。”</p>

邓瑛的手指轻轻一握，轻道：“我不知道。”</p>

“你现在想一想呢？”</p>

杨婉说着扯住邓瑛的袖子轻轻的摇了摇。</p>

邓瑛顺从地抬起手，迁就着杨婉，温声应道：“好，我现在想一想。”</p>

他说完便朝床架上靠去。</p>

杨婉也没有在说话，她松开邓瑛的衣袖，转身拖过枕头垫在自己的腰下，与邓瑛相对靠下，静待他回答。</p>

内室的灯影一晃，邓瑛抬起头，轻咳了一声。</p>

“想到了吗？”</p>

“想到了。”</p>

“什么？”</p>

邓瑛的目光温柔地落在杨婉身上，“千罪万错在身，虽欲辩而无方，唯私慕杨婉一罪为真，因此一生所受责罚，邓瑛无不甘之处。”</p>

杨婉听完，喉咙一哽。</p>

这个回答，既悲哀又有趣。</p>

后世对于邓瑛的研究，不论褒贬，皆在官场沉浮，人情交游都已经面面俱到，唯有情史飘渺不可见。而邓瑛自己，竟也想把这一段补足。</p>

杨婉脑中思绪万千，但口中，却只逼出了“傻子”二字。</p>

“傻子……”</p>

**</p>

贞宁十四年年关，大雪连下数日，河北雪灾，积雪压塌了大片的民居，路上冻死的人和牲畜不计其数，几日之后，南方也开始上奏灾情，江苏一代江湖断航，港口封冻。与此同时，养心殿内病重的贞宁帝已至弥留之际。</p>

虽然马上就要翻年，但内廷二十四局无人筹备年事。</p>

各宫冷清，各处宫门深闭，只有东华门上，送碳的车马往来不绝，比平常还要更忙碌。</p>

为了给养心殿和各宫供暖，陈桦在惜薪司忙得几乎不敢合眼。</p>

这日中午，李鱼冒着雪走进司堂，一进门便见陈桦忧心忡忡地在堂内踱步，地上放着十筐墨炭，每一筐都没有装满。</p>

陈桦见李鱼进来，忙道：“快，你搬一筐子去。”</p>

李鱼手上端着饭菜，一时丢不开。</p>

“这么急做什么？要搬也吃了饭再搬啊，姐姐忙活了一上午才给您做了这些，且炭这么重，您不遣人帮我一把，我怎么挪得过去。”</p>

陈桦这才看见李鱼手上端着的饭菜。</p>

忙把桌案收拾出来，一面道：“今日是再没人能派给你，都大忙得很。炭也就剩这些了，还要孝敬司礼监，过会儿那边就要来人取了，你趁早搬走给你姐姐带去，晚了就连碎的都没了。”</p>

他一边说一边洗了手坐在案前吃饭。</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