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9 章 山月浮屠（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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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玉阳这一番话说完,已经是气血上涌，青经暴起，整个人也有些站不稳。</p>

杨伦抬头看着他,对峙须臾后，突然拍案而起。他本就是宽肩长臂之人，身材挺拔,背一直就压了白玉阳半个头。齐淮阳以为两个人要起冲突，跟着杨伦就站了起来，谁知杨伦却什么都没说,狠剜白玉阳一眼，甩袖跨出了户部正堂。</p>

白玉阳恨道：“若不是父亲看重他,就他今日这几句话，连同去年秋阻清学田，弹劾的奏本上他的名字也该留个地方去写！”</p>

齐淮阳劝道：“罢了，白老病中再三叮嘱,让我们都压着脾性,好好相商,这本弹劾奏折,势必要写,但一定得拿捏好言辞。”</p>

“哼。”</p>

白玉阳坐回椅中，指着前门道杀性般地喝道：“怎么商讨？人走了!”</p>

户部尚书摁了摁眉心,冲白玉阳压手掌，“他也没走,外头各部的司官和堂官们在闹空头饷，他出去还能勉强弹压得住，让他去吧，他不在咱们还能心平气和地说。”</p>

白玉阳喝了一口冷茶,勉强把性子压了下来。</p>

齐淮阳道：“如今杨伦不肯起头，这本折子谁来写。”</p>

白玉阳扫了一眼户部尚书，尚书低头喝茶，并不言语。</p>

齐淮阳看他们皆不言语，也坐下无话。</p>

良久，白玉阳才出声道：“我再问一问白老的意思。”</p>

齐淮阳道：“阁老的病见起色了吧。”</p>

白玉阳压了摇头，“开春尚未见好。恐要等天气再暖和些。”</p>

齐淮阳叹了口气，“人上了年纪，当真遭不得罪，听说张次辅在诏狱里也不好，年底时候像是就不大行了。”</p>

白玉阳道：“倒是。他那个儿子……狠呐。”</p>

话至此处，三人心里都各自不稳，过了辰时，各部皆有事，便自散了。</p>

这一日，御药房给易琅进补汤，杨婉顺道跟着彭御医去替邓瑛取药。</p>

彭御医道：“厂督的伤好得差不多了吧。”</p>

“是，您的药一向好，就是最近老见他走得不舒服，恐是腿伤又犯了。”</p>

彭御医道：“那本就难治，他一旦一段时间顾不上内服和外用，之前的功夫就会白废。”</p>

杨婉低头，“是，还要请您再费些心，我日后一定盯着他，好好在您手底下治病。”</p>

彭御医笑了一声，“姑娘操得心多，自己也要注意调养。冬春之交，旧伤易发，杨姑娘若有不适之处，可与内女医相谈，询一些保养之法。”</p>

杨婉点头应“是。”</p>

趁着给邓瑛配药的空挡，两人又说了一会儿冬春之交，调理小儿肺热的饮食之法。</p>

待取药出来时，日已在西山。</p>

杨婉抱着药往内东厂走，却忽然看见一个身着玄袍的人迎面向她走来。</p>

杨婉一眼认出那人是张洛。</p>

她没有试图避开他，沉默地停下脚步，等着他走到自己面前。</p>

“谢谢你没有对我弟弟动刑。”</p>

她说完屈膝行了一个礼。</p>

直起身迎向张洛的目光，“清波馆一案，大人不曾迁怒任何人，我很感怀，如今我就在这里，你要对我如何，我都不会说什么。”</p>

张洛的面色有些发白，下颚的胡茬泛着淡淡的青色，人站得笔直，面上也像箍着一层面目一样，僵硬得很。他才从诏狱里出来，临出刑室前，他的父亲跪在刑架前亲口向他告饶，他什么也没说，只命人把他身上那件打烂了的囚服换下来。</p>

清波馆的案子快要审结了，他终于回想起杨婉在文华殿前对他说的那一句：“我只愿大人，触及真相时，还能像当初对待我那样，对待有罪之人。”</p>

“那人是我父亲，你利用我来对付他，就不怕我杀了你吗？”</p>

杨婉摇了摇头，“就是赌而已，赌你心里那本《大明律》。”</p>

一个女人，算到人心并不稀奇，难的是将制度和人心算到一起。</p>

张洛如鹰隼盯食一般地看着杨婉，“《大明律》何曾准奴婢干政？杨婉，你是自寻死路。”</p>

杨婉抬起头，“我明白，但我没有别的路。我不谋害任何无辜之人，我只为受冤之人伸冤，《大明律》的确不允许女人来做这件事，但我想问，如果我不做，谁来做？”</p>

她说着朝张洛走近两步，“桐嘉书院八十余人被你虐杀，张展春惨死，郑秉笔被杖毙，我姐姐被囚，哥哥差点死在寒江上，皇长子终日惶恐于承乾宫，既要尊君父，又要明大政。我不说我作为一个女人应该怎么样，作为一个没有失去心智的人，我救不了他们，但我不能什么都不做吧。”</p>

张洛一把锢住杨婉的手腕，杨婉怀中的药瞬间摔散在地。“你这般狂妄，置我大明官政于何地！”</p>

“那你做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