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4 章 冬聆桑声（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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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宫中也发生了一件史称“鹤居案”的大事。刚刚封王的皇次子易珏险些被一个宫女勒死在鹤居中。这个案子牵连甚广，虽然只有一个宫女行刺，但是因为她的脱逃，北镇抚司和东厂却审出了三百对名罪人，这些宫人杖毙的杖毙，绞杀的绞杀。但是，虽然明史着重叙述了这一段历史，却连一个宫女的名字都没有留下来。</p>

杨婉的导师认为，这其实是一个幌子，他猜想当年谋杀易珏的主使者应该就是宁妃，但是后来的靖和帝朱易琅，为了替母亲遮掩这件丑事，才刻意在史书上留下了“杀三百人”这么浓墨重彩的一笔。</p>

不过，这只是他个人的一个推论，没有找到足够的史料做支撑，所以，最后也没有写进论文公开发表，但这一直是他的一个研究方向，并且特别希望当时的杨婉能帮他做下去。可惜杨婉一门心思地扑在邓瑛身上，拒绝了参与那个课题。现在想起来颇有些后悔。</p>

“邓瑛，你觉得……现在清田是一个好时候吗？”</p>

邓瑛看出了杨婉脸上的忧色，含笑道：“不管它是不是好时候，内阁只会问它该不该。而我能做的，是不让为民者死，为国者亡。”</p>

不让为民者死，为国者亡。</p>

杨婉在心里默诵了一遍这句话。</p>

杨伦是善终，眼前的人是千刀万剐。</p>

为民者的确未死，为国者天下称颂，可是，谁能让说出这句话的人也不死呢。</p>

别说不死了吧，至少让他死以前，不要再受那么多的苦了。</p>

她想着，决定暂时不再邓瑛面前纠缠贞宁十三年这一段复杂的历史，伸手轻轻地拍了拍邓瑛的手背。</p>

“你吃不吃坚果，我带来了，给你剥新鲜的。”</p>

邓瑛点了点头，“那我再去倒一壶茶来。”</p>

杨婉看着他扶着桌沿儿站起身，直腰时甚至还被迫迟疑了一下，显然是还疼得厉害，忽然脱口道：“我想去问问彭御医，有没有什么法子帮你补补身子。”</p>

“我没事。”</p>

杨婉疑道：“其实，我看张洛已经能当值了，为什么你十杖就被打得这么重啊。”</p>

她说完忽然反应过来，“是北镇抚司掌的刑吗？”</p>

邓瑛没回答，仍只说了一句：“没事的。”</p>

“怎么会没事，张洛那个人实在…”</p>

邓瑛摇了摇头，安抚他道：“真的没事，张大人此人，虽然在刑狱上很残酷，但他不徇私情，也不泄私愤，对谁都是一样的，他自己也挨了，只是他身子好，挨得时候也没出声，受完了还能自个走回去。”说完提起小炉上的水壶，沏好了第二道茶，倒满一杯递向杨婉。</p>

杨婉接过茶道：“他不泄私愤吗？但我觉得，他要恨死我了。”</p>

“为何？”</p>

杨婉笑了笑，声音倒坦然起来，“这已经是第二次，我让他受杖刑了，说起来，我到希望他有点人性，贞宁年间的诏狱，也不至于那么恐怖。”</p>

邓瑛扶着床榻慢慢地坐下，“杨婉，张洛并非极恶之人，诏狱……也不完全是地狱。司法道上官员冗杂，关联复杂，很多案子未见得能进得了三司衙门。但北镇抚司不一样，虽然，那里的牢狱对官员们来说很残酷，但那未必不是无势之人的伸冤之门，是平民奴仆，声达天听的一条路。在这一处上，张洛算是做得不错了。”</p>

杨婉听完这一番话，低头沉默了一阵，轻声道：“你令我惭愧。”</p>

这一句话的言外之意，包含着身为一路坚持辩证法的杨婉，对自己的反思，但邓瑛是听不出来的。</p>

他看着杨婉低头不语，下意识地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p>

“怎么了。”</p>

杨婉摇了摇头，抓起一颗花生剥开。</p>

邓瑛见此，忙也跟着抓了一颗，跟着她一道剥开。</p>

“我剥吧。”</p>

他说着伸手把杨婉面前的一大摊子都收拢到了自己面前，“对不起……”</p>

杨婉笑着摇头，“邓瑛，你以前总说，我对做什么都可以。其实我也一样，你对我说什么都可以，你不要总是跟我说对不起。”</p>

花生壳子噼啪一声破开，两颗干净的花生仁落入杨婉掌中，她将手伸向邓瑛。</p>

“我之所以惭愧，是因为我觉得比起你，我看人太浅，我认为他对我发过狠，对你严苛，就是个没什么可说的恶人。别人也就算了，连我也这样想，太不应该了……”</p>

她说到最后，自嘲一笑，望向邓瑛的手。</p>

“你这样的人，真的不该被这样对待。”</p>

这一句话她的说得很轻，邓瑛没有听清。</p>

那双手还在剥花生，一粒一粒白色的仁儿从壳里脱跳出来，落进油纸里。</p>

“什么？”</p>

杨婉忽然觉得很遗憾，为什么她没有穿越成一个男人，如果她是一男子，她一定考科举，入国子监，最后做史官，哪怕要被上位者杀头，她也一定要把这个人的一生，全部真实地写进大明朝的历史中。</p>

“我说，如果我是一个男子，我就要做史官。”</p>

“为什么。”</p>

杨婉扬起头，“我要保护那个不让为民者死的人。虽然他身后名，但我要为他计较，为他在笔墨里战一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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