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9 章 冬聆桑声（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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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上无云，日光直下，落在他的皮肤上，却一丝温暖都没有。</p>

节制东厂和统辖营建皇城的工匠并不一样，虽然他的心并没有什么变化，可是，做出来的事，落在世人眼中却是两个极端。</p>

邓瑛拢了拢身上的斗篷，低头朝内东厂衙门走，一路上都在默诵黄然的那一句诗。</p>

“我求明春今日降，早化人间三尺冰。”</p>

咋一看，并没有什么问题，但关联上黄然的身份，以及近来朝廷关于立储的论辩，这句诗就有了杀皇帝而立新帝的恐怖含义。</p>

邓瑛摁了摁自己的虎口，回身朝东华门的方向看了一眼。</p>

今日皇城大开三门，入宫领宴的京官已经陆续聚往太和殿，洞开的门户像是三张无望的巨口，邓瑛在设计修建它们的时候，对每一块砖石都了如指掌，但一旦被交付出去，它就和当今皇帝的呼吸吐纳关联在了一起，失去了砖石质朴的本心。</p>

邓瑛回过头继续朝前走，由衷地想赞一声黄然。</p>

“我求明春今日降，早化人间三尺冰。”</p>

这一句，他写得如刀剜疮，真好。</p>

**</p>

中和殿群臣正在候大宴，乾清宫这边，皇后太后以及众嫔妃，也在尚仪局司宾以及掌宾的导引下，接受外命妇的礼拜。这一年年末，平王的老王妃回京来探太后疾，她是太后母家的姊妹，自从跟着平王去了北方封地以后就一直没回过京城，时隔多年再见到自己的姐姐，说起家长里短，后来又谈到了北方边境的事，瓦剌连年滋扰，百姓苦不堪言，一时话就多了。</p>

其余的嫔妃和命妇，对这些边境上的事都不大感兴趣，只有宁妃侍坐在太后与老王妃身边，认真地听着，偶尔应答。</p>

老王妃看她穿着一身半新的罗袄裙，虽在年节里妆容庄重，却仍然不显浓厚，通体气质轻盈优雅，谈吐也温和得体，心里很是喜欢，不禁对太后道：“这是易琅的母亲吧。”</p>

太后点了点头，“是啊。”</p>

老王妃道：“妾说呢，非得是这样的娘娘，才能将您的皇孙，教养得那般懂事。”</p>

说完，心里起了一个意，“不知娘娘可还有别的姊妹。”</p>

宁妃看向太后，没有冒然开口，太后便接过话道:“她还有一个妹妹，如今在尚仪局里。”</p>

老王妃忙道：“那便定要见一见。”</p>

太后笑道：“你是要为你的王孙相看么？”</p>

“是啊。”</p>

老王妃看着宁妃道：“妾不回来，还没这个话口，今儿既在太后娘娘这儿，就厚着老脸跟您开口了，妾的这个孙儿，还未娶正妃。”</p>

“正妃不行。”</p>

太后直接顶回了这句话。</p>

老王妃不明就里，宁妃却忙起身跪下。</p>

太后低头道：“你这是做什么。”</p>

“太后娘娘恕罪，杨婉……”</p>

“不要在远客面前失礼，去带她过来，后面的话后面再说。”</p>

老王妃身边的宫人趁着太后与宁妃说话的空档，弯腰朝老王妃耳语了几句，老王妃这才明白过来，杨婉就是那个与张家定过亲，后来又损过名誉的尚仪局女官，忙起身对太后道：“是妾老糊涂了，我那孙子还是小了些，哪里慌得呀。”</p>

宁妃听她这样说，终于暗松了一口气，抬头却明显发觉，太后的脸色不悦。</p>

她知道自己如今杵在那儿会令太后更尴尬，便借回宫更衣之故，退了下去。</p>

杨婉原本立在乾清宫的月台下面，跟着两个掌赞，在旁观赞相的事宜。</p>

忽然被一个温热的小手抓住了手指。</p>

“姨母……”</p>

杨婉回过头，见易琅正眼巴巴看着她，像是冒着冷风跑过来的，斗篷的系线都开了。</p>

她忙蹲下身拢紧易琅身上的斗篷，“中和殿那儿，你父皇都要升座了，你怎么还在这儿。”</p>

说完抬头问跟着他的内侍道：“怎么回事啊。”</p>

内侍回道：“今日一早起来，殿下就不大受用，呕了些东西出来，但殿下忍着不让说。将才原本是要去中和殿，可殿下忽然说要回来寻宁娘娘，我们就只好跟过来了，哪知娘娘更衣去了。”</p>

杨婉摸了摸易琅的额头，发觉还好不烧，便让他站到背风处，自己替他挡着雪风。</p>

“怎么了，之前吃了什么不受用吗？”</p>

易琅摇了摇头，“我不想去中和殿。”</p>

“为什么。”</p>

易琅低头的抿了一会儿嘴，忽然说了一件看似与大宴无关的事。</p>

“前日父皇亲至文化殿，申斥了儿臣的讲官，还让他在午门外站枷。”</p>

他说完这句话，皱着眉，扯着腰上的革带，眼睛竟然有些发红。“我替先生求情，父皇斥我‘年幼狂妄’。”</p>

杨婉安抚他道：“殿下心里怕是不是。”</p>

“不怕，但我替先生不平。”</p>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浑身都有些发抖。</p>

先君臣，后父子，他也不过是帝权杀伐下的一条人命而已，言语里尽力地藏着忧惧，却还是身理上漏了出来。</p>

杨婉搂着他，把他逐渐冰冷的手拢到怀里。</p>

他却颤得更厉害了。</p>

杨婉算了算时辰，知道这样僵持下去不好，便低头轻声对他道：“奴婢陪着殿下过去。”</p>

易琅抬起头，“姨母你是女官，你不能进中和殿。”</p>

杨婉点头道：“奴婢不进去，奴婢送殿下过去，然后在月台下面等着殿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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