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8 章 晴翠琉璃（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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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阴云暗,刑场上就这么安静下来。</p>

只剩下周丛山一个人的呜咽声。</p>

“惨啊……”</p>

有人如是说。</p>

声音虚得像一层纱，顷刻间就被另外一声“时辰到了。”硬生生地轧断。</p>

杨婉掐着自己的虎口抬起头。</p>

霜降后的第二日，是个万里无云的晴天。</p>

天高藏雁影。</p>

这些离境的鸟带走了午时三刻的阳气,留下大片大片的阴影，不重不轻地,落在每一个人身上。</p>

杨婉强迫自己转过身,看着刽子们手举起磨得锃亮的刑刀，不过一瞬，血如倾盆泼水，溅满了大半个刑台。十几个受刑的人应声倒下,除了刀切皮骨的声音外,杨婉没有听到任何一声惨叫。</p>

她不禁捂住嘴,肠胃翻江倒海，猛地蹲下身子,胃里失桎的酸水不断地往她的口鼻里钻。</p>

站在人群里的齐淮阳偶然看见了她,忙拽了拽身旁杨伦的袖子，“看那边。”</p>

“什么？”</p>

杨伦回过头，忙推开人群挤到杨婉身边，一把将她从地上拽了起来。</p>

“杨婉！这个地方是你来的吗？”</p>

他情急非常，也顾不得再骂她别的，拽着人就往后走。</p>

杨婉被他这么一牵扯,再也忍不住呕意,一口酸腥直呕出来,她挣开杨伦的手,一个人奔到街树旁,扶着树干,掏心掏肺地吐起来。</p>

杨伦这才意识到自己手重了。</p>

忙走过去抚她的背,“怎么样了。”</p>

杨婉撑着膝盖站在树下，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半天后，方断续道：“没……没事了。”</p>

杨伦见她缓和过来，这才又问道：“我今日前脚出门，你是不是后脚就跟来了。”</p>

杨婉点了点头。</p>

杨伦又气又不解，“你一个女儿家，为什么要来看这个场面。”</p>

杨婉i静静地听完他的话，抬手揉了揉发红的眼睛，轻道：“对不起。”</p>

“你……”</p>

杨伦之前不论和她争什么，最后都是被她抵得服服帖帖的，倒是没有想到她这会儿，竟然会这样认真地跟他认错，一时什么重话也说不出来了。</p>

他试着轻重，伸手理了理杨婉额前的乱发，“是不是被吓到了。”</p>

杨婉点头。</p>

杨伦叹了一声，“算了，先跟我回去。”</p>

杨婉站着没动，“不，我今日是替娘娘来探亲病的，申时必要回宫，否则是触犯宫禁。”</p>

杨伦听她这样说，只得点了点头，转身对家仆道：“把我的马牵过来。”</p>

说完牵过马，替杨婉稳住马鞍，“你骑马，哥哥送你。”</p>

杨婉没有拒绝。</p>

杨伦将杨婉抱上马，勒缰道：“你从哪一个门入宫。”</p>

午门是不能走了，杨婉朝东面看去，“走东华门。”</p>

杨伦也没再说什么，亲自牵马，沿着护城河，送杨婉一路往东华门走去。</p>

杨婉骑在马背上，低头看着杨伦的背影，忽然轻唤了他一声，“杨大人。”</p>

“嗯。”</p>

她原本试图找一个好一点的契机，可是杨伦始终绷着僵硬的脊背，一言不发。</p>

直到接近东华门杨婉也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的，于是，她索性不再犹豫，“大人，如果邓瑛做了什么在你们看来很无耻的事，你能不能不要怪他。”</p>

杨伦一怔，随即勒住马缰绳，马蹄陡然停下，杨婉身子也跟着往前猛地一倾。</p>

“他要干什么。”</p>

杨婉稳拽住马鬃稳住身子。</p>

“张洛如此虐杀桐嘉书院的师生，陛下也有所震动，我听娘娘说，前一日，陛下与何怡贤在养心殿谈了很久，说得都是诏狱刑杀之事。”</p>

杨伦道：“即便是陛下有意处置张洛，这惨死的八十余人还能活过来吗？”</p>

“总不能让他们白死。”</p>

杨伦闻言，沉默地捏紧了缰绳。</p>

杨婉低头道：“大人的路现在也不好走，司礼监几乎做了天子喉舌，陛下亲阉宦，而忌内阁，长此以往，受苦的还是天下人。大人，亡人已身故，不如趁这个机会，改一改司礼监的格局。”</p>

杨伦一怔。</p>

“什么意思？怎么改？”</p>

杨婉道：“陛下也许会重新启用先帝所设的东厂，这件事情，如果陛下肯垂询内阁，大人不要避嫌，举邓瑛。”</p>

“举邓瑛？”</p>

杨伦提高了声音，“荒唐！桐嘉书院这些人是因他入狱的，如今周丛山惨死，他却借这些人的惨死上位，这是什么居心？六科的给事中和御史们会怎么看他？杨婉，他这是在给自己挖坟！”</p>

“可是如果不这样，你们怎么才能打破内阁与司礼监的僵局，怎么才能节制北镇抚司，大人，你们之前试过了，最后的结局却是现在这个血流成河的样子，你们……”</p>

“你给我住口！”</p>

杨伦听她说完这句话，忽然冷了声，“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这是以内廷女官的身份，在交通外官，若我呈报此事，你是死罪你明白吗？”</p>

“那你呈报吧。”</p>

杨婉抿了抿唇，“从你在南海子里把我带回来，我给家里添了很多的事，但你和嫂子都没有怪过我，反而是我，肆无忌惮地只管自己脱身，我早就想跟你诚心地道个歉，如果你觉得，我的话违背你为人为官的原则，你就处置我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