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死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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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皇洛歧昌，就此死难！</p>

就算诸位宗师见惯了生死，也不止一次经历过大劫之下好友同门形神俱灭的惨事，可一代剑皇灰飞烟灭的情景，仍化为难以抵御的冲击，强袭心头。</p>

便在此吋，古音刀锋般的眼神从他们脸上划过：“听，你们是要借我来度劫？”</p>

古音的噪子空灵优雅，一丝烟火之气也无，但听在诸宗师耳，却是恶毒到极致的讽刺。</p>

至此他们才知道，之前古音虽然一直忙于控制功煞，但对他们的打算却是了如指掌，而在洛歧昌身殒之后挑明此事，便如同两记正反阴阳的耳光，狠抽在诸位宗师脸上。</p>

“时势变易，天心轮转，这不过是最基本的道理，可笑你们至今不悟，仍异想天开，只道是几万年来一成不变的劫数。也许这就是劫数吧！度劫的却是整个天地大局，要么就此开启新生，要么在死水臭，至于你们……充其量不过是浮游在天地的虫豸，宙火劫煞之下，灰飞烟灭才是正理！”</p>

语至深处，古音灿然一笑，目光竟又回到清溟身上：“这道理还是我从钟隐那里得来。”</p>

当那熟悉的名字钻入耳孔，清溟脑轰然一响，一时间竟不知此身何在。</p>

“莫要她惑心之术！”</p>

厉斗量的吼声是如此模糊，倒像是在遥远至极之处传来，清溟听在耳，却是激灵灵打个寒颤，手上不自觉握紧剑柄。</p>

此时，古音朗朗清音已经扩散开来，十里范围之内，人尽得闻：“看在钟隐面上，我饶你不死，你若还知些羞耻，快快滚回山去，就此紧闭山门，等他百十年月，待大变过后，他日，五门阀，不定还有你们明心剑宗一个！”</p>

心照法剑锵声鸣响，只是这次剑吟，却抵不过那狂涛巨浪一般的冲击，清溟只觉得自家心神飘摇激荡，无凭无依。</p>

他竟然就信了古音毫无根据的一面之辞，才一入耳，他就信了。</p>

看似荒谬，但清溟心透亮，不是他轻信于人，而是冥冥那一线感应，至今才真正明晰罢了。</p>

事实上，自从九天雷火降临在东海上的那一刻起，他便有些感应，尤其是李珣、水镜先生、水蝶兰等先后现身解读那诡异局面时，他更是心神不宁。</p>

此后事态连续变化，固然让人眼花缭乱，但也从各个角度投下怀疑的种子，只不过这种心思被他有意无意的压制，一直没有显化出来。</p>

直至眼下，从古音唇间蹦出那个名字，便像是掀起心底那层幕布，原来答案本来就有，只是之前盖若，故作不知而已。</p>

回溯千年，清溟依稀看到了，坐忘峰上，那抿唇按剑，为师妹鸣不平的修士模样。</p>

“我有一剑在手，何人能挡？”</p>

“天挡、地挡、人心能挡！”</p>

思及当时师徒对话，清溟只觉得心头沉郁，呼吸不得：“师弟，恩师当年的安排，你竟是愤恨至今么？”</p>

高空，有那么一瞬间，气氛变得非常诡异，所有人的目光都集在清溟身上，每个人的心思都不一样，但对清溟而言，又没有任何差别。</p>

如果这也是一种劫数，清溟不认为自己能挺得过去。</p>

“昂！”</p>

突来的吼啸声击碎了诡异的气氛。清溟打个了寒颤，像是从梦醒来，在他耳，原本野性的吼声却更像是晨钟暮鼓，直抵心田。</p>

“半成居士？”</p>

此地能出这种吼击穿他人心底的，也只有那一位了，清溟毕竟是修行千载，心性修养近乎圆融无缺，一震之下，心神便澄清许多。</p>

此时，大风起兮。</p>

长风万里，虎啸天地。</p>

绝代妖魔的雄浑傲岸，是经过数万年来天地劫煞的层层打压，沉淀而来，那历经岁月磨砺的大气魄勃然而出之际，便是头苍天，也要礼让三分。</p>

十丈虎影，驾长风、御云气，身形未至，深藏千年的凶厉野性，已是凌厉如刀，破空斩来。</p>

苍穹之上，千里血云，蓦然分！</p>

千百道雷光扭曲炸裂，其更有青灰鬼影，闪灭如烟。</p>

混浊血云翻滚着想要合拢，却被那凌厉杀息冻结，张开宽及十里的裂隙，任巨大虎影自其一掠而过。</p>

古音对此毫不动容，甚至微笑着仰头观看。</p>

只见插翅飞虎直直插进方才红云垂流翻卷之处，力一搅，便是里许云气洞开，下方诸人依稀见得，他虎爪探入，似是抓住了什么东西，可紧接着那充斥着力量的巨大身体僵了一僵，随即虎影虚化，出现在人们眼的，又是那个熟悉的半成居士。</p>

半成居士缓缓下落，直到与众人平齐时，髙空红云才渐渐合拢，内里雷光越显狂暴，却迟迟没有落下。</p>

清溟想话，却是气血冲上喉头，忍不住呛咳两声，话音也给堵住了。倒是远处厉斗量遥遥相询：“洛宗主……”</p>

“被魔头浸染，已是无救。”</p>

半成居士双眸微瞑，语气平淡无波，可是与他先前裂空断云的凌厉杀意比对，谁都知道他现在的心情如何。</p>

虚空又静默一下，等到话音再度响起之际，却是已经沉默很久的罗摩什开口话：“如此看来，这片红云应是外域秽光云气，云层游走的，则是赤阴离化神雷。”</p>

“传秽光云气，集聚十狱血孽，蕴生百万魔头，而赤阴离化神雷则蚀元秽神，破一切真息，损一切元神，在身劫之，论阴损，当是屈一指，不是犯下逆世浓孽者，怕是还招惹不来。”</p>

他眸光如针，刺在古音脸上，随又咧开了嘴，脸上的魔纹随此动作微微蝾动，妖异非常：“修行千载，我自认为犯下杀孽无数，但要引来此劫，还差火候，我已如此，逞论他人？只有古宗主妄想逆天改命，驱使散修妖魔，百多年来做出许多大事，才有这种资格。”</p>

古音微笑欠身，把罗摩什的话当成赞语，接受下来。</p>

罗摩什了这么多，目的可不是赞美几声，他也笑了一笑，继续道：“外域秽光云气滋养魔头，最喜吞噬元神之类，这才有主动袭杀洛宗主灵识之举，不过，这百万魔头最喜吞噬的，应是古宗主的元神才对……”</p>

到此处，他又闭口不言。另一个方向，褚辰老儿也道：“金眼火劫我们是要硬挨着，但这秽光云气及赤阴离化神雷，主要还是以古宗主为目标，我们只要元神守窍，控制真息运转足矣，而古宗主除了这些功课以外，恐怕还要分出许多精力，抗衡百万魔头袭扰以及赤阴离化神雷的轰击吧！”</p>

更远处，鲲鹏大笑声起：“太阳真火确实足抵挡魔头阴雷的最佳手段，只是其神息驱动，所耗精力之巨，应该远在古宗主预料之外。你你见不得明天的太阳，我却觉得，你能再撑半个时辰，便是老天无眼！”</p>

两个邪道宗师、一位绝妖魔字字诛心，实已抓住了几个极关键之处。不过，古音对此依然无动于衷，只将目光逐一从诸人脸上扫过，末了，方轻声开口：“你们是不是觉得，赤阴离化神雷积蓄威能需要时间过长，才如此聒噪，以事拖延？”</p>

此言一出，罗摩什和褚辰还能控住表情，鲲鹏却是又笑了起來：“古宗主明鉴！”</p>

古音微微摇头，似有无奈，但更多的还是冷冽的嘲弄，她的目光最终定在了半成居士身上。之前飞虎裂空的手段固然气势无俦，却对自身伤势毫无益处，古音盯紧了他，唇角上勾：“也罢，下一个！”</p>

高空，炎狱洞开，太阳真火在古音驱使之下，飞腾变化，横斩而去。</p>

在旁人看来，古音朱唇启合间，逸出的像是阎罗的檄令，而在清溟眼，那更像是他最钦佩的师弟附身其上，将积蓄千年的愤怒，用这一种方式喷出来。</p>

长叹一声，清溟紧了紧手的心照法剑，御剑而上。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但他一定要做什么。</p>

呼啸的罡风被剑气排开两边，锋芒直指古音，清溟只望这一剑能阻上一阻，使半成居士有个提气应对的空隙。</p>

便在此时，后方风雷迸，奇异的啸音由远而近，隆隆碾来，鲲鹏老妖巨大的身形已经出现在清溟背后，要从他头跃过。</p>

体会到鲲鹏气机变化，知其隐然与自己生成合力，清溟稍稍松了口气，集聚心神，微调真息，务求达成更好的效果。</p>

巨大的影子已把清溟完全罩住，两人间的距离最多不过十尺。</p>

便在此时，气机陡生变化。</p>

修行千载的灵觉出尖锐的警告，但因为清溟将全部精力都放在前方古音的身上，反应时已慢了半拍，更何况，距离实在太近了！</p>

没有任何惊人的声光效果，甚至连元气溢散的啸音也无，对方毎一分力气都用到了实处，后背上，似乎有一块肌肉软化，随即塌陷下去，然后才是爆的洪流撕裂肌体，汹涌而入。</p>

对手全不顾剑气反噬的伤害，当空下的脚尖直直踩到他的背心，只一瞬间，清溟五脏腑齐齐破裂，深厚妖气真息顺势二次迸，将他周身气脉扭成了一团。</p>

便在此刻，对方沉厚的噪音透进耳轮：“钟隐要保的，老子偏要杀杀看！”</p>

清溟五官七窍同时溅血，手上心照法剑则出愤怒的鸣啸，脱手飞出，化为一线精芒，撕裂虚空，朝着对手的面部刺至。</p>

鲲鹏老妖正飞腾向上，见此，屈指一弹，空气炸出“嗡”的一声强雷，心照法剑光芒黯淡，掉头向下。而老妖则借势而起，度再增三分，便在厉斗量等人瞠目结舌的表情下，他头也不回，笑声如雷，就此远遁千里，余音犹自传回：“早看明心剑宗不顺眼，杀了清溟辈，果然痛快！古音贱婢，今夜一别，必为永诀……”</p>

最后一字，鲲鹏的笑音还是哑了，显然之前强行扭转气机，并硬接清溟的垂死反击，仍是伤到了他……可，这又如何？</p>

“下一个，原来是我吗？”</p>

清溟脑子里一片浑沌，依稀间，他听到半成居士慨然长叹，也听到厉斗量愤怒的咆哮，但这些声音很快沉寂下去。</p>

当致命的意外生，他反而不怎么惊讶了，前所末有的清明扫除了心头的雾障，只是略有几疑惑，像是蚊虫的暗影，停留其间：“古音已有撼天动地的伟力，可正面击败众人，何需再动用这些心机？虽古音有过暗示，但鲲鹏又凭什么相信她？眼下的古音，当真是不可战胜？”</p>

他的身子已经失去了动力，只是随着惯性向古音那边飘飞，并已有下坠的趋势。</p>

但在这生与死的界限上，清溟澄澈的道心，对身体内外的把握反而越见稍微，他清楚地意识到，破碎的心窍，那一心火已经亮，受外界劫煞举引，灼灼燃烧，而之前鲲鹏透进来的某种力量，又死死封住他的泥丸宫，让他的元神欲脱不能。</p>

前方，古音也不再有什么动作，只是藏手袖，用冷漠的眼祌盯着他的躯壳，耐心等待他的死亡。</p>

“真的不是她动手啊！”</p>

清溟竟觉得有些好笑，然而念头未绝，一道电光忽然划过脑海，他猛地一惊，渐渐模糊的瞳眸鼓起来，死死盯住古音遮在长袖的手臂。</p>

不久之前，那一记无可抵御的手刀在清溟脑重放，当时耀目的强光，正如同脑子里照亮一切的闪电，清溟忽然间明白了。而这时，他的身躯开始迅下坠，距离高空的战场越来越远。</p>

心火轰声烨燃，冲出心窍，与之同时古音收回了目光，不愿在一个将死之人身上浪费精力。清溟重重颤了一下，借此挤出身上最后一儿力气，朝着急旋转的天空，嘶喊出声：“她承接不住劫煞，右手已化飞灰……”</p>

这是古音最强大的一刻，也是古音最虚弱的时候。</p>

接着清溟的尾音，高空，红云翻滚万雷迸，初看是千百条暗红细线投射，细线半途便鼓动膨胀，化为密密麻麻一片雷火，转眼笼罩数十里方圆。</p>

火光冲天，温度却诡异地急下降，间更有鬼影重重，扑击而下，揉入雷火之溅射开来，与太阳真火的光芒一触，就是哧哧作响，强烈的腐蚀性令人触目惊心。</p>

雷火爆音，更暗含勾魂摄魄之能，与啾啾鬼音合在一处，撼动灵窍，拘拿元神，每一次爆响，都能撼动太阳真火的光圈，凶悍非常。</p>

清溟见着千万雷火狂降，便连厉斗量等人都给淹没进去……不过很快的，他便见到千丈雷火，厉斗量等人的身影分射，鼓荡起高空狂风，在如雨的雷火下，高呼酣战，并无退缩。</p>

无声一笑，清溟身躯内空空荡荡再无半儿力气，只有肆虐毒火奔袭往来，其最强势的一股已越过十二重楼，直逼泥丸宫而去，他的性命，也终于走到尽头。</p>

身躯翻滚，他掉头向下，远离高空战场。</p>

久违的静寂包围过来。然而，临近极静之地，外间忽又轰然鸣响，尖锐的啸音撕裂大气冲击而上。天旋地转之，清溟似乎看到有一道刺目血光穿云破雾，呼啸而上，再一转眼，又是一道几乎一模一样的光芒从他身边擦过，直入云霄。</p>

与之同时，脑嗡声激荡，天地劫煞破开天灵，冲击进来，此一瞬间，感觉却是出奇的轻灵，清溟睁大眼睛，那幽深的苍穹，像极了止观峰上的夜景，唯一缺少的，只是师弟妹们的隐隐笑语。</p>

空洞的眼神与苍穹连接在一起，正值月上天之时，苍白的月光映在他眼底，而在其，又是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映着夜月光辉，长如幕，举剑破关而出。</p>

看到这一幕，他忽地笑起来，便在此笑容里，劫煞心火聚合，高热贯入躯体每个角落，一声轻轻爆震，身化飞灰，神意寂灭。</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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