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锺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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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珣低赞了一声。</p>

锺隐停了笔，回过头来看他：“这幅你喜欢？便送了你吧。”</p>

李珣一愣，旋又大喜，锺隐的手迹可是珍贵得很，虽然不是剑谱秘诀，但只凭他的名声，这幅画便是无价之宝，拿回去妆门面，也是好的。</p>

这算是意外之喜了。</p>

李珣也不虚伪，忙躬身谢过。</p>

又听锺隐道：“不过，我倒想听一下，你觉得这幅画笔法走势如何？”</p>

这是考试吗？李珣有些紧张，他的丹青造诣，还是时候听王府先生讲的，不过俗世之法，在通玄界也不知行不行？万一出乖露丑，那该如何是好？</p>

心里紧张，他外面却不迟疑，走到画前，凝神看去。</p>

才顺了两笔，他轻咦了一声。</p>

锺隐在一边微笑：“怎样？”</p>

李珣却是充耳不闻，手指却在隐隐颤动，到了后来，干脆凌空虚画，咄咄有声。</p>

锺隐也是一怔，在旁赞了一声这个赞美，李珣却是听不到的，他现在心全被这幅画占了。</p>

这哪是什么墨竹图？这分明就是一套精微的剑诀！</p>

李珣对符纹之术，已敏感到了极致，对笔法走向等细节问题从不轻忽，几乎已到了看着一张图，便要找到它笔力端、轨迹的地步，因此他才能一眼看出这幅画的妙处。</p>

以他的造诣，已经可以脱出有形的画作，直探其的意趣，外面虽是顺着笔法一路画下，但体内真息却暗合深意，自有一番运作。</p>

一幅画看了不过一半，体内真息已滚沸如汤，云蒸霞蔚，沿经络穿行不悖。</p>

而到后来，真息又渐渐平缓下去，然而经过上一波的“蒸煮”，却是凝实许多，且暗合心诀，穿行间锋锐如剑，接连攻破几个关窍，在体内左冲右突，好不凌厉！</p>

转眼间，他已将此画看到了第四遍，只觉得脑灵光狂闪，渐渐连成一片，正如痴如狂之际，肩上忽被人一拍，脑当即一震，灵光散落，再不得见。</p>

只差那么一步……</p>

李珣呆了，随后就是气冲华盖，猛地转身，想找人理论，入目的却是锺隐温润如玉的眼神。</p>

一大盆冷水泼下，他连忙躬身，满肚子怒气刹那间消散得无影无踪。</p>

“不要再看下去了，如此究根问底，于你有害无益！”</p>

看着李珣茫然的样子，锺隐微微一笑，将案上的画卷了起来，放到李珣手心。</p>

“可知你修行时，最大的缺陷是什么？”</p>

李珣呆呆地摇头。</p>

“你对法理的探究，已是入木三分，山上没有多少人能比得过你，然而你对情势的感应，却还是幼稚得很。内外不得兼顾，不过是坐禅等死，终不得大道，换句话，你是知道如何使剑，却不知怎样使剑。”</p>

李珣听完真是懵了：“如何使剑、怎样使剑，难道不是同一回事吗？”</p>

“怎会一样？便如这画，你知笔势如何轻重、浓淡，知顿挫变化，可是真让你拿起笔来，你可会画？”</p>

“……不能！”</p>

“修行之法，虽然稍有不同，也能够由内而外，豁然贯通，只是你对符纹法理之道理解太，而外功修行又没什么根基，如此两下消长，差距过大，于你绝无好处，你可明白？”</p>

李珣登时心悦诚服，忙躬身谢道：“弟子今后定将努力提升外功造诣……”</p>

锺隐了头：“如此便对了！你眼光虽好，但毕竟偏于一隅，能从画上读出真息搬运之法，却看不到与之相应的肢体挪移之道。今后再看时，当细思其与真息相合的肢体变化，内外兼修，方是正途。”</p>

言罢，他又指出几个有可能犯错的疑难之处，听得李珣不住头，只觉得不愧是锺隐仙师，这讲解的功夫，也居众人之上。</p>

无论是清虚、青吟、林阁、明玑，比起他来，都少了那一份深入浅出的生动明白，偏偏就在这直白如话的言语下，还有更深一层，需要自己思索的深度。</p>

“与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原来就是这个意思！”</p>

李珣已佩服得五体投地，恨不能就留在这峰上，日夜听此人的教诲。大概只这一阵话的功夫，便要免他三年苦修了！</p>

只是，他想得虽好，锺隐却没有留客的意思。</p>

在讲解告一段落后，他道：“……这墨竹图，是我近些年来，闲来无事之时，创下的一门‘青烟竹影’的剑诀，最是能由浅入深，有新笋出土，节节拔升之效！</p>

“此时便传了你，下峰之后交与你师父，由他指进一步的修行。你就去吧，莫让青吟久等了。”</p>

“青吟仙师？”李珣这才想起，那位把他从天下推下来的青吟，心忽有些奇怪。</p>

青吟想干什么？难道就是把自己推到锺隐眼前，让他过目，再看能不能让他提一下？</p>

他只觉得这位优雅冷淡的仙师，行事高深莫测，实不是他所能探知的。</p>

到青吟，锺隐脸上也略有变化，他又看了李珣一眼，脸上有沉吟之色。</p>

半晌之后，他缓缓开口：“李珣！”</p>

“弟子在！”</p>

“你青吟仙师脾气古怪，同辈的师兄弟们都拿她没办法，更遑论你这些辈……若她日后有什么事，做得让你生气，却要看在今日的面上，不要太过计较了！”</p>

李珣腿一软，半跪在地上：“弟子不敢！青吟仙师是长辈，弟子……”</p>

“罢了！”锺隐打断了他的话，微微一笑后转身进屋，李珣只听到他了最后一句话：“起来吧，青吟她必不喜欢你这种软骨头的样子！”</p>

竹扉掩上，再不闻他的声息。</p>

李珣呆在地上，想了很久才爬起来，脸上只是苦笑：“若我是硬骨头，她就能喜欢我不成？”</p>

这个疑问，便是打死他也不敢问出口的，李珣只能在心想想，作一些白日梦罢了。</p>

在竹林走了数百步，李珣找不到边际，却找到了几根自然脱落的竹枝，这些竹枝不过一指粗细，却湛然青碧，光华隐隐，拿在手也颇为清凉。</p>

李珣试了一下，这竹枝韧性却是极强，李珣强行将其绕了三五圈，只要一松手，便是一声恢复原状玉”相斫，连续三剑下去才劈断了一根。</p>

这玩意儿却是不错！</p>

李珣舍不得放下，便拿在手，低着头寻找，看能不能再找着几根。</p>

至于长在那里的，他实在不敢动，万一这是锺隐的心爱之物，被他毁了，人家只需一口气，便能把他吹下坐忘峰！</p>

在附近找了一会儿，却再没有什么收获，李珣知道，再逗留下去，就要丢人了，只好驾剑飞起，剑光冲破竹林时，竟出一声响，他的身体也猛地一轻。</p>

在这种地方，该如何修炼？</p>

修道人虽然也炼化天地元气，充为己用，但毕竟要有个度，像竹林这般元气浓度有如实质，如果真施行那炼化之法，大概十个人里倒有九个要走火入魔。</p>

大概也只有锺隐这样的半仙，才敢在这里居住吧。</p>

心想着事情，剑光却在天空盘旋。临走时听锺隐，青吟在外面等着，虽然他有可能只是随口一，但李珣不敢等闲视之，只好傻傻地在天空绕圈。</p>

天知道这是怎样辛苦的差事。</p>

初来时，青吟这里天地元气随时间而呈潮汐变化，李珣没有感觉出来，现在在空绕了几圈，他终于明白什么是潮汐变化。</p>

午时已过，天地元气的浓度便开始从高峰跌落，这种跌落并不是直线下降，而是如海水退潮般，冲一截，退一大截，如此方退又进，十分复杂。</p>

这就苦了李珣。</p>

御剑之术，最重要的便是与天地元气的协调，他练习御剑才几天？在这种天地元气极不稳定的环境里，他能控制住真气间的平衡已是了不得，哪还能保持平稳？</p>

便只见他东倒西歪，左摇右晃，在空仿佛是喝醉了酒一般，随时都有可能掉下来。</p>

若是旁人，此时落下地来也就是了，偏偏李珣又多想一层，只觉得此地虽然难以控制，但却正是锻炼御剑之术的最佳场所。</p>

在此时练上一会儿，便抵得其它时候练上一月，于是竟强撑着不想下来。</p>

满腔心思，此时都集在了“青玉”上面，心神凝实，不放过任何一的元气变化。</p>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自觉能力大有长进，体内真息也耗费得差不多了，这才停了下来。</p>

落在地上，他忽觉不对，猛一回头，便看得傻了。</p>

不远处的竹林边上，青吟席地而坐，解开髻，将青丝瀑布般垂在身前，正在缓缓梳理，那光景与初见面时她揽水梳妆的情形，竟有七分相似。</p>

都是那视旁人如无物的冷淡，以及夺天地造化的神秀，那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女性的妩媚，隐隐流动，不彰不显，却又在无形之，吸引着人们的眼光。</p>

李珣又怎能抵挡得住！</p>

看她这个样子，也不知在林边坐了多久了，想到自己在空的种种丑态，李珣只觉得面如火烧，根本就抬不起脸来。</p>

这样也好，倒把他刚刚的失态遮掩了过去。</p>

他本能地想下跪请安赔罪，可是脑却忽然闪过锺隐所的话。</p>

“不喜欢软骨头？”</p>

思及两次见面的情形，果然现青吟不喜他人跪拜行礼，自己若矫情过分，恐怕捞不到好处。</p>

这念头只在心一转，他便改了姿势，只是垂手行礼而已：“请仙师恕罪，弟子一时忘形，劳累仙师久等了！”</p>

青吟看都没看他一眼，冷淡之意却是比之前更甚。只听她道：“那画是锺隐给你的？”</p>

李珣忙道了一声前两步，恭恭敬敬地将画送上。</p>

青吟却不忙着接，而是不紧不慢地将青丝挽了一个髻，这才接过画去。</p>

这本来是颇为慢待的举动，但一方面她是长辈，另一方面，她举手之间，便是风姿无限，秀色可餐，李珣只觉得百看不厌，又哪会觉得难受。</p>

手上一轻，那画已被青吟拿了过去缓缓展开。一见之下，青吟便道：“这是第二幅。”</p>

李珣目瞪口呆，青吟只看他的表情，便知道自己了。</p>

她微一摇头，又将这画递了回来：“能得到这幅青烟竹影，也是你的造化，便拿着它下山去吧！”</p>

这样就结束了？</p>

李珣有些猝不及防，一时间只是应声，却忘了动弹。</p>

青吟缓缓起身，也不理他，目光却望向竹林深处，不知在想些什么。</p>

李珣不敢惊扰，等脑子里面转过弯来，也知此地不能再留，便再躬身行了一礼，向后退去。</p>

“且住！”青吟蓦然开口把他叫住，李珣愕然看去，听得青吟道：“你过来！”</p>

李珣便如一个牵线木偶呆呆上前，总算他还知机，与青吟保持了一个距离。只是下面的变化，却让他当场傻了。</p>

青吟竟伸出手来，抚上了他的脸——李珣打了一个寒颤，脑子里面一片混沌。他只觉得脸上那一只手，手指纤长，清凉如玉，略一接触，便有一丝**自脸上直透心底，最终扩散全身。</p>

恍恍惚惚间，他听见青吟道：“……如此，你面目有了变化，却不会有这样的麻烦了！”</p>

面目变化？</p>

李珣心头一跳，还未出声相询，便见青吟化出一面水镜，让他自照观看。</p>

入目一见，李珣便吃一惊。镜之人，也不知是哪里做了手脚，虽然轮廓、五官都无变化，却总觉得与以前似是而非，轮廓长相只与他有五分相似，多看几眼，便有些认不得了。</p>

而他此时也恍然明白，青吟抚他脸的用意，原来是看他酷似某人，便将他的脸用某种法子变化一下，避免日后的麻烦。</p>

耳听到青吟的吩咐：“这种真息化形，待你修到化婴之境时，便会自然解开……那时，你也不会再受这种困扰了吧。”着，她贴着竹林边走了几步，身形忽如一个气泡，一声便不见了。</p>

李珣向前赶了两步，停了下来，手掌却不自觉地抚上了被青吟摸过的地方，感觉着袅袅余香，一时间竟是痴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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