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N.寸步难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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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雅图的雪越下越大，苏洄独自走在人行道，没有方向。</p>

梁温打了三次电话，最后一次才接通，他嘴里说着眼镜的事，却很自如地打听了来龙去脉，又告诉他圣诞节很难订到房间，让苏洄先去他家呆一晚。</p>

苏洄本想拒绝，但又怕自己状态太差，影响明天的展览，只好同意。梁温下楼接他，看他脸色极差，给了他一个安慰的拥抱。</p>

浴缸、热水、舒缓香薰和慢节奏的海洋生物纪录片，一切能够缓和苏洄抑郁期的东西，梁温都很慷慨地提供。</p>

“为什么这么喜欢海？”梁温手里端着杯干马蒂尼，站在沙发旁边。</p>

苏洄身披毛毯，眼神空洞地望着投影里的大海。</p>

“在海边生活会很幸福。如果可以选，我想在小渔村长大。”他平淡地回答。</p>

那一整晚他都难以平静。哪怕回到安静的客房，躺在柔软空荡的床上，眼前都会出现宁一宵的脸。周遭越安静，他的心越嘈杂。</p>

他会隐约听见宁一宵的声音，听见他说，[我以为你已经忘了我了，毕竟我也快记不起了。]</p>

外面的大雪片刻不停，苏洄一夜未眠，只要闭上眼，痛苦的记忆就会一遍遍反刍，不留余地。</p>

他强迫自己起床、吃药，更换衣物，梁温特地开车送他去展厅，和主办方的工作人员打过招呼，对方要求苏洄先多留一会儿，他照做了。</p>

其他的参展者都很热情，苏洄愈发觉得自己枯燥无用，只能谨慎观察四周，假装积极的模样。梁温为他买来咖啡，苏洄接过来，礼貌地回以笑容。</p>

他偶尔抬头，盯着亲手叠的一只只蝴蝶，晕眩感再度袭来。他会忽然想起宁一宵陪他躲在茧里的画面，但也只是某些瞬间。</p>

不放心外婆独自在公寓，展览一结束，苏洄就乘机返回纽约。</p>

候机时，他接到主办方的电话，对方告知他的展品被一位私人藏家购买了。</p>

这个消息让苏洄死寂的心浮起一丝涟漪。</p>

“请问，对方有没有留下邮箱之类的联系方式呢？”</p>

苏洄打开自己的邮箱，发现了新的邮件，点开后还是之前那个人的订婚宴邀约，孜孜不倦，仿佛如果不能邀请到他，订婚宴的精美食物都会索然无味。</p>

没有点开资料，他直接关闭了邀请邮件，对电话那头的工作人员说，“我想写封邮件感谢一下藏家。”</p>

“很遗憾，对方要求匿名，我们这边不能提供他的个人信息。”工作人员宽慰他，“没关系的，eddy，对方非常喜欢你的作品，而且很快就支付了，你查看一下有没有到账？”</p>

苏洄照做了，自己的银行卡账户的确多出一笔钱，一万美金，价格不菲。</p>

这笔钱来得及时，解救了他很多困境。</p>

苏洄支付了房租，还掉因为买药欠下的信用卡账单，这些令他焦头烂额的东西，暂时消失了。</p>

他从小生活在一个精美的笼子里，有他不想要的权利和金钱，没有他渴望的自由。现在一切颠倒，苏洄还是把日子过得一团糟。</p>

飞机上，他望着窗外的云，想到宁一宵在酒店的模样。他看上去似乎得到了他想要的，这让苏洄感到安慰。</p>

没有自己，宁一宵只会过得更好。</p>

狭小的机舱令人透不过气，熬过这段飞行，苏洄落地纽约。他开手机，发现有三个未接来电，都来自于房东，于是立刻拨了回去。</p>

这里的雪更大，天气恶劣，根本打不到车。电话终于接通，房东的声音很焦急。</p>

“快回来，你外婆晕倒了，刚刚才把她送到医院！”</p>

大脑一瞬间空白。</p>

他来不及去想，直接冲出机场，在漫天的大雪里找了许久，终于打到一辆车。</p>

车里气温极低，他分不清自己凝固的手究竟是被冻僵，还是郁期的躯体化症状。</p>

苏洄试图打字，可根本做不到，只能非常勉强地回拨了房东的电话，在慌乱中询问当时的情况。</p>

他带着外婆租住在皇后区的老式公寓，和房东住在同一层。</p>

房东是个五十岁的白人妇女，和外婆很谈得来，经常会在一起做饭聊天，今天也不例外。就在房东去拿面粉的时候，外婆突然晕倒休克。</p>

苏洄感到揪心，身子蜷缩在后座，呼吸困难。他试图让自己正常些，但身体不受控制，只能将窗子打开些，用冷风让头脑清醒些。</p>

夹杂着雪的风吹乱了苏洄略长的头发，一阵耳鸣袭来，他拧住眉头，紧闭双唇。</p>

前座的司机发现不对，询问他是否需要帮助，苏洄摇头，手抓住座椅，眼神充满防备和不安。</p>

直到下车前，他都尝试让自己摆脱悲观的预感，相信外婆会没事，但那就像挥之不去的阴云，投射在苏洄心上。</p>

在医院里，他找到了房东。对方很焦急，看到他后心放下许多。</p>

她陪伴苏洄等待医生的救治结果，但时间太漫长了，一小时，两小时过去，手术室的灯依旧没有熄灭。</p>

苏洄不能让房东陪着耗下去，对她不断道谢，让她先回去休息。</p>

医院里白炽灯亮得刺眼，只剩下一只行李箱孤独地陪伴他。</p>

等待的过程中，很长一段时间苏洄认为自己服用的药物失去作用了，他感到乏力、恶心，想象自己像一滩融化的橡胶，流在地板上，黏住那些接近又离开的医生。</p>

他知道自己不正常，但没办法控制自己的不正常。</p>

直到凌晨一点，主治医师出现在他面前，很冷静也很残酷地对他宣判了结果。</p>

“原发性肝癌，中期，并发症导致休克。”</p>

这结果如同死刑，狠狠劈在他的心头。</p>

苏洄愣在原地，眉头轻微地皱了皱，大而空洞的眼在一瞬间涌出很多的情绪。他不确信自己真的听懂了，也不明白应该问些什么。</p>

“你是病患家属？”</p>

苏洄迟缓地点了头，“她是我的外祖母。”</p>

医师点头，这样的情况他见得太多，已经见怪不怪。</p>

“现在病人情况危急，要进icu抢救，费用方面我们要提前和你说清楚。”</p>

苏洄立刻道：“多少钱都可以，请您一定救治我外婆……”</p>

“这份通知书签一下。”医生递过来病危通知，“其他的事我还要和你交代。”</p>

“肝癌这个病的治疗方案很多，中期的患者我们需要检查判断病人是否可以接受手术，然后才能决定方案，所以就算抢救过来，也需要住院一周，做检查。</p>

如果具备手术条件，我们会立即安排切除手术。如果没有手术条件，我们也无能为力，只能进行保守治疗。”</p>

“手术……”苏洄喉咙干涩，“手术可以治愈吗？”</p>

医师明显回避了他的视线，回答保守：“肝癌的治愈率很低，如果可以进行手术，概率会提高，大概率可以延缓生命。”</p>

延缓生命。</p>

这不是他想要的答案。</p>

苏洄的鼻尖酸涩，不自然地垂下头，清了清嗓子，“那……我现在需要做什么？”</p>

医师让护士带苏洄去登记缴纳住院费。抑郁期的他很难适应医院的快节奏，刚勉强跟上，护士的诸多问题便砸上来，当头一棒便是医保。</p>

“你是不是美国公民，有保险吗？”</p>

苏洄听了一愣，随后摇头，“没有，不是。”</p>

护士打量了他一眼，看他漂亮的脸蛋和陈旧的大衣，“那你的医疗费用会很高，非常高。”</p>

“需要多少？”苏洄询问。</p>

“不一定。”护士盯着电脑登记，随口说，“每个人都不一样，你去问你的主治医师吧。”</p>

说完，她把单据交给了苏洄，“先缴纳icu的费用，一万美金。”</p>

这个价格对现在的他而言几乎是天价，但苏洄没有犹豫，刷了信用卡，询问：“缴纳之后，我外婆就会立刻住进去吗？”</p>

“会有人通知你。”护士瞥了他一眼，“你怎么好像从来没有去过医院一样？”</p>

苏洄垂下眼。</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