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P.蓝色阴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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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发上，徐治笑着给季泰履斟茶，余光瞥向苏洄，“小洄最近气色不错，学习上很顺利吧？在学校遇到什么有趣的事了？”</p>

苏洄勉强笑了笑，“没有，可能是快到夏天了。我比较喜欢夏天，所以心情还不错。”</p>

“那就好，心情好是最重要的。”徐治自己也喝了口茶。</p>

“我们办公室最近有个同事的女儿谈恋爱了，那感情可是真的深。可惜对方好像不是什么好人，同事觉得不靠谱，就让她再考虑考虑，没想到小姑娘在家哭得死去活来的，饭也不吃了。”</p>

外公听着，摇了摇头，将茶杯放在桌上，“不成样子。”</p>

“是啊。”徐治笑笑，“恋爱也是图个心情好，如果为了别人把自己折腾得心力交瘁，就本末倒置了。”</p>

一个客人捕捉到什么，笑着打趣，“小洄现在应该也谈着恋爱吧？长得这么帅，肯定很多女孩儿追。”</p>

另一个立刻笑道，“可不是，我朋友家的女儿就喜欢小洄，还管我要过电话呢。我这哪敢啊，赶紧跟他说，这个孩子是季老唯一的孙子，宝贝得跟什么似的，让他们别指望了。”</p>

季泰履笑了，“不至于，他现在不成气候，也不到时候。”</p>

“是，到时候叔叔给你参谋参谋，咱们圈子里还是有很多好女孩儿的。”</p>

“哎王首长家里是不是也有一个孙女来着……”</p>

苏洄听着众人的话，逐渐出现耳鸣，脑子里嗡嗡的，很想吐。</p>

外婆被母亲叫走，徐治三言两语让他成为话题中心，想跑都来不及。</p>

苏洄又喝了一杯茶，依旧没有好转，症状反而愈演愈烈。</p>

在人都差不多到齐。前菜刚上，外公的老部下站起来举杯说着祝词，刚开口，苏洄却忍耐不住，腾地一下起身，快步走了出去，离开包厢，来到外面的洗手间吐了。</p>

眩晕还在持续，腿也发软，苏洄意识到情况不对。他不是吃坏了什么，而是锂盐中毒。</p>

包间里，季亚楠笑着说苏洄最近有肠胃炎，让大家别担心，在客人说完祝词后，才借口催菜出去找儿子，但并没有找到。</p>

她打开手机，看到苏洄发来的消息，很多条，词句混乱，没有逻辑。</p>

[苏洄：我说过我已经吃过药了，你们不信，一定要让我再吃一次]</p>

[苏洄：锂盐过量中毒了，现在就是，我中毒了。]</p>

[苏洄：我知道怎么做，你们好好过生日，不要来找我，你们怕被议论]</p>

[苏洄：对不起妈妈，对不起]</p>

再打电话过去，苏洄已经关了机。</p>

这样的事并不是第一次发生，季亚楠拧着眉，忍住情绪，转头给司机冯志国打了个电话，让他去找苏洄。</p>

冯志国得了令，开着车绕着酒店附近满到处转悠，但始终找不到这个任性小少爷的踪影，顿觉烦闷无比。</p>

这差事并不像他想象中那么轻松。</p>

这个偌大城市里，为工作而烦心的人比比皆是，宁一宵也一样。</p>

这一天他本可以平稳地结束这个学期的补习工作，但他看到丁晓辰受了更重的伤，脖子上的淤青骇人，膝盖也是肿的，走路一瘸一拐。</p>

在课上到一半时，宁一宵起身，离开房间给孩子母亲打了电话，对方在电话里语气犹豫，言辞含混，在宁一宵说到“真的不能再这样了”的时候无力地哭了出来。</p>

他对丁晓辰母亲提出报警的要求，对方支支吾吾，不置可否。</p>

宁一宵知道自己没有立场，甚至不能算作是一个真正的老师，但还是向这位母亲说了未来可能更严重的后果，听到她陷入痛苦的沉默。</p>

十分钟后，宁一宵将孩子带去医院。一路上他很沉默，反倒是丁晓辰安慰他，“老师，你别生气。”</p>

宁一宵平时总是微笑，很少会有面无表情的时候。他知道这会让丁晓辰害怕，于是笑了笑，“我不生气。”</p>

在医院等待挂号的时候，他又说：“你应该生气，你有这个权利。等你长大了，完全可以离开这个家。要为这个目的好好读书，明白吗？”</p>

丁晓辰点头，眼眶泛红，小声说谢谢老师。</p>

宁一宵不确信自己过了今天是否还能继续做他的老师，所以只对他说：“他不配做你的父亲。”</p>

“我建议你回去之后，让你妈妈带你去报案，就算一时没办法让他得到惩罚，也要记住，咬牙忍过去，以后都还给他。”</p>

丁晓辰忍着眼泪点头，连谢谢都说不出来，宁一宵拍了拍他的肩，带着他去做检查。</p>

中途他接到了丁晓辰父亲的电话，于是去到走廊接通。</p>

对方在电话里非常大声地训斥了他，近乎暴怒。宁一宵沉默听着，眼睛盯着墙上贴着的[汇集天下父母心，慈遍人间温暖情]的医院标语。</p>

“谁让你多管闲事？我花钱买的是你给我儿子补课，你算个什么东西，还他妈告状，小畜生，真给你脸了！”</p>

宁一宵听他说完，嘴角竟挂起一丝嘲讽的笑意。</p>

“丁先生，你为什么这么生气？”</p>

对方被他这么一问，登时哑口，没料到会是这样的反应。</p>

宁一宵笑笑，语气和善，“是因为我建议你妻子报警？还是因为我教你儿子怎么对付你这种人？”</p>

“你！”</p>

“丁先生，这些的确是你的家事，我无从过问。当然了，你可以继续打丁晓辰，大不了打死他，不过你真的敢背上人命吗？据我了解，您是外包公司的技术员，晋升空间不大，很容易被新人替代，还背着高额房贷。”</p>

对面的男人显然少了方才的底气，还强装出不怕的样子，“你说这些什么意思！”</p>

宁一宵异常冷静，“你不敢真的打死丁晓辰，他也总会有长大的一天，你会变老，会老到连手都抬不起来，踹一脚就废掉。”</p>

“您付给我钱，我送您最后一课，凡事留点后路，尤其是对着你的亲儿子，毕竟……养儿防老，不是吗？”</p>

宁一宵笑了笑，挂断电话。</p>

他知道自己做完这件事，工作一定会丢。</p>

丁晓辰的父亲是个懦弱无能的人，工作上受气，只敢把怒火往妻儿身上撒，现在他横插一刀，对方必然会想尽各种手段投诉他。</p>

宁一宵早有预料，所以特意选在最后一堂课结束之后出手。</p>

把丁晓辰送到他外公家里不过两三分钟，培训机构的问责电话就打过来，命令他离职。</p>

但培训机构没有理由对他的课时费下手，一如他所料。</p>

外面下了雨，只剩下他一个人。平日里宁一宵从不打车，能省则省，今天为丁晓辰付了一大笔的检查费和医药费，但也很清楚这不过是一时的帮助，他做不了更多。</p>

这时候宁一宵想起零星的坏回忆，就像穿了件遗忘已久的旧外套，手伸进口袋里，摸出些搅碎又晒干的纸巾屑。</p>

小时候被打的他没医院可去，听说盐水可以消毒，跑到渔村的海边洗伤口，结果越发严重，还差点被养海虹的村民当成是小偷，抓住狠狠骂了一顿。</p>

那天太阳很毒，宁一宵记得很清楚。</p>

北京很少下细蒙蒙的小雨。</p>

傍晚时分，太阳已完全消失，天空是逐渐深沉的灰蓝色。宁一宵走在人行道，从天桥下方穿过，途径闪烁着金色光芒的大楼，热闹的霓虹映在水洼里，变成一副脏的油画。</p>

他没有方向，想被这场雨带去一个快乐点的地方。</p>

最终宁一宵走到了一个公交站，也终于打算回去。</p>

站点的广告牌在雨中散发着蓝紫色的光晕，如梦似幻。</p>

视线一点点聚焦，宁一宵隐约望见一个熟悉的人影，对方就靠坐在不锈钢长椅上，白衬衫被光染成淡淡的蓝，侧影朦胧，椅子上放着许多空的矿泉水瓶，地上也是。东倒西歪，更像是一堆惆怅的酒瓶。</p>

他领口敞着，表情很空，衬衣半湿，有些透明，像幅落寞的画。</p>

那是苏洄。宁一宵确认后站定。</p>

或许真的有某种奇妙的心灵感应，苏洄在这一刻转过头，与他对视。</p>

两个失魂落魄的人狼狈相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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