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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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睁开眼睛：“准备好了。”</p>

场记举板：“第13场5镜8次——”</p>

唐琢捏紧导筒：“——action！”</p>

人流穿梭，趿拉板儿在水泥地上发出散漫的脚步声，这是宁市城中村下午的独特节奏。飞仔挑着担子，抓住人问：“嗳你好？”</p>

腰微躬，身体前倾，是一个卑微讨好的仪态，唐琢第一次时就很满意他的这个设计。</p>

“你知道汕尾来的梅叔吗？我是他表侄。”讲话带着潮汕口音，生硬，有点土。</p>

飞仔问了三次被拒绝了三次，挑担太重下滑，他抖抖肩膀，重新在肩上扛好。血洇进t恤，幸而是蓝色的，只让唐琢以为是汗。三次后，终于有人来拍他肩膀：“你是梅叔侄子？他在前面的垃圾站。”</p>

柯屿仰起头，，一叠声的“谢谢”，笑容讨好惶恐。汗水滴进眼睛里，他条件反射地眯了下眼睛——唐琢沉声：“不要停，保持——保持住。”</p>

没有听到咔声，柯屿抬手擦过眼缝，被辣得微红的眼睛看向路人指的方向。</p>

就是这一眼——</p>

唐琢屏住呼吸：“准备好——一号镜推特写——好咔！”</p>

这是个不动声色的隐喻。飞仔的终途是别人随手一指的垃圾站——这是一开始就注定的结局。</p>

唐琢扔下话筒如释重负：“妈的——”高兴得忍不住骂脏话了，“来，小岛！”</p>

行啊他妈的——唐琢在这一刻总算明白，只要到位了，柯屿能在镜头里焕发出十倍百倍的故事感！栗山果然不是白疼他！</p>

镜头推入特写，柯屿看到自己冒着傻气的希望，很淡地勾了勾唇：“谢谢导演。”</p>

唐琢向来对事不对人，冲柯屿肩膀猛地一拍：“谢什么！”</p>

盛果儿把惊呼咽进喉咙里，攥紧了手中的创可贴。</p>

·</p>

阿州串巷而过，听到两个群演蹲在角抽烟唠嗑：“就那么普普通通一个镜头，来回演八遍，导演还得供着，哎我说这是蛮操蛋的啊，不是哥们儿酸吧？”</p>

“怎么的，你又没这脸，脸，”拍脸的啪啪声透着奚落，“脸懂吗？”</p>

“听说辰野老板亲自来看他？”</p>

“嗨。”</p>

“哎你说，这柯屿，到底是卖给栗山了，还是卖的是汤野？”</p>

两人相视，烟头狠狠扔下：“操，别是他妈的两个都卖吧！”</p>

一阵大笑飞过狭窄的小巷。</p>

阿州目不斜视走过。宾利车窗敲响，黑窗降下一线。</p>

“老板，过了。”</p>

汤野眼皮子没抬，不咸不淡“嗯”一声，“今天收工了吗？”</p>

“还没有，晚上有激情戏。”</p>

汤野静了片刻，转了转指上戒圈：“请他过来。”</p>

阿州是他的心腹，领了命令过去，但对柯屿很恭敬：“柯先生，汤总请您过去一叙。”</p>

没听到回音，他抬眸，眼前撞入一片血色。血凝住了，结在麦色的皮肤上，形成一片血痂。为了处理伤口，柯屿脱了半边袖子，从阿州的角度，他可以看到他半露的腰身和手臂，是完全流畅的、紧实的、漂亮的肌理。</p>

盛果儿咳嗽一声，往伤口上擦着碘酒，柯屿淡淡地回眸瞥他一眼：“看够了吗？”</p>

阿州垂下眼眸：“汤总在第六场就过来了，等了您两个小时。”</p>

他虽然恭敬，但是为汤野做事，到底还是强势。盛果儿察觉到空气里隐约的对峙，拿着碘酒瓶和棉签无所适从。柯屿慢条斯理地重新套上t恤，“行。”</p>

阿州提醒他：“是不是该换一件衣服？”</p>

他还穿着这件戏服，浸满了汗臭、血腥和尘土，破得发白。</p>

柯屿揉了揉同样受了伤的手腕：“别得寸进尺。”</p>

一路上百米，两人都没有开口。阿州只是领着路，从脚步声中判断出柯屿的敷衍和散漫。</p>

到巷子深处，宾利横停，汤野靠着引擎盖抽烟，见阿州身后跟着柯屿，笑着掸了掸烟灰：“来了？”</p>

白色烟雾弥漫开，遮掩了他本就深沉的、令人难以猜透好恶的面容。</p>

阿州打开后门：“柯先生请。”</p>

柯屿脚步没动，汤野并不着急，阿州也很有耐心，沉默的对峙转瞬即逝，柯屿躬身上车，汤野随后。车锁落下，他是被汤野禁锢在了车里。</p>

对方身材高大，穿着西装的气势与刚才面对唐琢的热络不同，是彻底的侵略。</p>

“我听安言说，你已经把房子挂出去了？”</p>

柯屿不回答，汤野吁一口烟，眉眼垂下，带着笑：“怎么，两千八百万，低了市价一千万。你就这么急，一定要马上跟我解约？”</p>

“宁市房子涨势这么好，抄底收购的买卖，明眼人都不会放过的，”他注视着柯屿，“你说对不对，小岛。”</p>

柯屿心里一动，压着眉间的淡漠：“你什么意思？”</p>

“怎么，中介还没有给你打电话？我要这个房子。”</p>

他说的是房子，但语调是花花公子般的温柔，超过了暧昧的界限近乎狎昵。不知道的，以为他要跟这栋房子发生什么缠绵的关系。</p>

“我不卖。”柯屿终于看了他一眼，“这个房子，我不会卖给你。”</p>

汤野意味不明地笑一声，表示遗憾，“你跟我解约了，你去哪里？安言的话都是我的意思，你这么喜欢演戏，想要演好戏，离开辰野还怎么上戏？”</p>

“无所谓。”</p>

当群演，演配角，从头开始，去话剧社，去当最微薄的话剧演员慢慢历练。他有很多条路，很多条微不足道——但好的路。</p>

汤野一根烟燃到了尽头，盯着他的眸色晦暗下来。他抬手将烟捻灭——在宾利奢华的驾驶座真皮椅背上。空间里散发出淡淡的皮革焦味，皮质紧缩，烫出一个灰烬般的圆洞。</p>

“嗯，我想你也是无所谓的，去蹲剧组，去小话剧社，你是不是觉得可以这样？”汤野讲话的语调始终温柔，“可是小岛——你的资质，你的病，你无药可救的先天缺陷，除了我让栗山捧着你吹着你托着你，你以为——谁还愿意找你拍戏？”</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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