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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蒲公英
第一章
在与白菱告别时她将蓝一的消息带给我,说“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装作不认识我,但我肯定那人就是她,看她过的挺好的,和老公开一间诊所,听当地的人说他们还收养了一个小女孩,总之,比你过的好,只是她不知道为什么不会说话了,一直在用手语和人交谈”我看着白菱给我发过来的照片没有言语,我从未想过蓝一会在西藏遇到何树并和他在一起,照片上的蓝一衣着朴素,裸露在外面的皮肤有深灰色泥泞痕迹,身形消瘦,短发,给人以倔强坚韧的感受,眼神依旧明亮清澈,只是左脸脸颊多了一条长长的伤疤,触目惊心,白菱继续说“听人说那伤疤是她在去往西藏的路途中因车子跌落悬崖后所留下的”,我想或许她在离开我后就径直去了西藏,我记得她说那是周故少年时期所喜欢的地方,她或者已经获得了新生,有了新的感情与生命,我知道她将不会再与我有任何交集,我放大照片上她手腕上的伤痕,若不是这痕迹我甚至要怀疑我所看到的人是否是真的闵蓝一。
突然知道蓝一的消息让我无法专注的和同事像平日里一样谈笑,大多时候我机械的点头应声但都没有听到对方说的内容。和同事提着装满核桃的绿色帆布袋子向山下走去,远远看到程少然牵着白菱走在我们前面,白菱的父亲跟在他们身后,白菱因为怀孕走的缓慢我们的队伍很快就追上他们,他们站一旁把路让出来让我们先行前进,程少然牵着白菱的手始终没有松开,白父脸上有抑制不住的笑容,曾经被他最瞧不起的少年成了白水矿业的股东,成了他引以为傲的谈资。想来无不讥讽,我将白水镇里给的五万元还给程少然后坚持每个月给他的银行卡转一千块钱,这是我们仅有的联系,此刻的见面是他与白菱结婚后我与他的第一次见面,当我走近他的时候我察觉到我们之间的疏离,这疏离是人世变换后的无言以对,不是没有时间是没有力气,我走在队伍中间经过他们身旁他冲我淡淡的微笑没有言语,成长让我们不约而同的给彼此保留最大的体面,我们就这样被时光所驯服。
回到束县我很快进入工作,我不喜欢忙碌,但只有这样我才能够使自己的内心没有空隙,让我没有太多的时间去难过感怀,毕竟我要靠工作来支付我的房租以及欠下程少然的钱,我的工作似比我的生活更为枯燥,微笑和说话不需思考只需保持恒久的耐心,在给一个经常来超市买苹果的老太太结帐时熟悉的声音响起“多少钱”,我抬头看到戴着鸭舌帽的陈霁桉,老太太说“我孙子,跟你提过的,今天他来陪我逛超市”陈霁桉听到老太太的话后抬头看到我,我们四目相对,我因生活的变迁和对人情的失望一直无视他离开望北后给我不间断发来的讯息,我曾在心底这样告诉自己,如若自己有幸在束县遇到他,那么我就向他走近,如今当我真的遇到他,我却开始退缩犹疑。在他身后的人陆续将东西放在收银台,我回过神来将他们的东西打包结账,再去看他时他已经消失不见,我知道我们在同一座小城,但并不知道我们离的这样近。
大约一个小时后陈霁桉出现在超市的休息区,他坐在原木色的椅子上等我下班。他戴着耳机透过玻璃窗观看外面的行人,车辆,天色,以及卧在对面书店前的橘猫,有时也看我,与从前不同的是我撞上他目光的时候他不再躲避。“有想吃的吗?”他语气缓慢的问我,并将耳朵上的白色耳机摘下随手放在黑色外套的衣兜里,我说“嗯,我家附近新开了一家粥店,一起去吧”,他说“好”我们边说边出了超市,我为这样的开场白而感到如释重负,仿佛我们阔别的两年的只是隔了一个清凉夏夜。
吃饭的时候我们有断续的聊天,谈话的内容大多都围绕彼此的近况,偶尔他给我往碗里夹一些他认为好吃的菜。他说“这城市还是太大,我们就在同一座城市甚至只隔着一条街道却从未遇见,而且我也常去那家超市却从来都没见过你,你早就来了这里生活是吗?”我点头,他目光停留在我手腕上的手链,我一直隐约有预感,这手链于他有着不可或缺的意义,并不只是他口中的小礼物,只是他一直不说,我又向来不喜询问别人,所能做的只是珍之重之。
夜幕降临,四周车流涌动,因为被云层遮挡,临近中秋的夜色空旷看不到月色星宿。分别的时候我收到他的信息“明天我们一起过中秋吧”转过头看到他仍旧站在我们分别的路口,那刻我突然想去拥抱他,无关于任何感情,只是在长时间的隐忍下收到别人关怀后的感动与脆弱想要得到一丝慰藉,我想起周故,想起他,并且觉得再也忘不了他。
因为晚班最终一个人度过了中秋节,只是因了和陈霁桉的相遇我的生活不再像从前那样单调,知道了哪个地方的小笼包最是正宗,哪座公园最是温柔静谧,在这之前我休息的时间从来不外出,最常去的就是楼下菜市场,得过且过,对食物与衣物并无讲究,从不吃早饭,有时能两天不吃正餐,有时却又暴饮暴食,常常熬夜画画或者看书,生活将就懒散,除了同事没有可联络的人与感情,即使生活在这里能找见的地方仍然屈指可数。
陈霁桉的生活依旧和在望北一样规律自制,从城市之中回到这座小县城他的生活并未发生太大改变,在束县的一所初中当语文老师,固定时间跑步,吃饭,睡觉,不抽烟偶尔喝点小酒,除去天文纪录片不看任何电视剧,仍旧喜欢拍照,他拍云,拍光线的变化,拍雨水打在窗户上留下的痕迹,拍人的局部,手指,头发,脸上的痣,他将它们洗出来收集在相册里,他说“拍照使我觉得时间也可以被存放”,他的家人仅剩下年近80的奶奶,他每晚陪她在公园散步,奶奶的心态明朗,与姥姥一样从不避讳谈论生死,头发花白常别一只木制发簪,握着我的时候让我常常想起姥姥。我逐渐承认自己需要有人陪伴,需要被人需所,也需所他人的感情,因为我逐渐意识到人终将老去死去,我常常梦到自己一个人悄无声息的死去,尸体腐烂,遭人嫌恶,我不并不害怕人会突然死去,只是因这死去带给他人的困扰而感到内疚。所以当陈霁桉向我走近的时候我并未闪躲,我靠近他但这靠近无关与爱或者喜欢,也许我只是需要这样一个人来对抗时光的漫长与索然,我不相信这世上有好的婚姻,婚姻只是两个人感情和生活的互相捆绑,我亦不相信这世上会有人在看到我的敏感悲观与情绪化后还能够不离开我和我慢慢变老。
我觉得自己无法爱上任何一个男子,与陈霁桉在一起只是因我不愿意再花力气去结识另一个人,又因他对我的感情从不需要我去揣摩印证,无论这感情是怜悯或是责任,他时常告诉我不会丢下我,过马路的时候会把手放在我的脖子后面或者牵紧我的手,他是克制的男子,不吃垃圾食品,不喝凉水,不做有损自己身体的事情,坚持锻炼身体,他这样对待自己,也以同样的方式对待我,他说“要先学会爱自己才能够很好的爱别人”,与他在一起我从不会对自己渐次否定,我不知道这选择的正确与否,只是摸索前行。我并未与任何人经营过一段完整的感情,与他相处盲目小心,并不觉得自己是在恋爱,我问他:“陈霁桉,我们是否在恋爱”我并不指望会有男子爱我,我只需要他不离开我,但似乎这人要爱我才会不离开我,我这样贪婪,感情与陪伴都想要得到,他用力抱紧我抚摸我的头发,对我说“对不起”我在他的怀里低声抽泣,长久持续,我感到自己的身体在轻微颤抖,这眼泪是自白清离开后的一次清算,在看到陈霁桉摆放在卧室的照片后终于落下,那照片上和我有相似面容的男子,我看到他如同看到路上和我擦身而过的任何男女,他的死去亦不会使我觉得悲痛,我说:“是因为他所以第一次看到我才哭是吗?”他说“他是我的音乐老师,我的父亲想让我学音乐,花很多钱请他来给我上课,但我并不喜欢,他知道我不喜欢并未教我什么上课的时候只是跟我说他的一些所见所闻,他说等我的课时结束就回去看你和你的母亲,最后一节课他带我看我喜欢的摄影展,现场有人蓄意放火,他为了救我自己被困在火场,救出来时已经没了气息,当时和他一起死去的还有一个女人,后来我从新闻上得知那个死去的女人或许是你的母亲,我因此而开始失眠,我看见你觉得自己得到救赎,我急于把他的手链送给你是因为我怕再也遇不到你,最初我只是想把这件藏在心底多年的事情告诉你,但我又不忍心,可似乎只有告诉你我才能够安心生活,在望北我并不能确认自己对你的感情,直到在这里再次见到你,苏宥,我想使你变得幸福,使我们变得幸福”他将我抱近卧室,在我身边躺下,仍旧紧握着我的手,房间里没有开灯,电风扇的叶片发出声音,我闻到他衣服上洗衣液和头发上洗发水的清新气味,这气味让我觉得安全,使我很快进入睡眠,于是我再一次梦到自己的苍老以及白清的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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