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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念搓搓手，有一点紧张，嘲裴瑗可以，嘲画画无用不行。她努力想：什么画既速成，又能让外行看一眼就觉得惊艳？</p>
“水彩吧，风景画。”陈安致推门进来，笑着问裴瑗：“你这是又来折腾念念了？”</p>
裴瑗哼哼：“那人都在我直播间拉广告了，专门来踩我的。”</p>
“我也觉得水彩好，勉强算是我擅长的。”归念点点头，跟陈老师一个看法。</p>
“CG商插擅长细节和小场景的刻画，是以精致度和强烈的色彩碰撞给人惊艳感的。大面积的风景画却是短板，需要太多图层，所以她画的应该是动漫人物什么的，能让人觉得惊艳的程度起码要画一两个下午，两个小时刚够她上个底色。”</p>
“那我就画风景画了，讨个巧。”</p>
陈安致柜子里放着好几盒颜料，归念一一打开来看。学院级和大师级的固体水彩有很多牌子，表现力却有很大的差别，像陈老师这样吹毛求疵的人特别喜欢试色，还有试纸。好多颜料盘是他自己配的，这个牌子挑几种颜色，那个牌子挑几种，配成自己喜欢的。</p>
归念以前最喜欢的事就是帮他涂色卡，对色彩的敏感度并不差。最后在几套颜料里边，挑了一个很小众的R国牌子，36色，配色以浅色居多，渲染也非常漂亮。</p>
他好像还没用过几回，色块平平整整，还没什么痕迹，归念用得有点舍不得。</p>
那头的主播已经在飞快地起底稿了，Procreate用得很纯熟，看着眼花缭乱的。归念时不时瞄她一眼，看着她起了个粗稿。为求稳妥，那位主播这回又是临摹，大概也是看观众多，输了不好看。</p>
归念心里有底了。裴瑗坐旁边叨叨：“你快点啊。”</p>
“你别催我。”归念推开她，“收着音没？”</p>
“没有，画面直播，拿我歌单当BGM了，没开收音，你随便说话，他们听不到的。”</p>
归念想象力不行，临时也没有素材。倒是想起了上回在陈老师那里看到的一幅学生作品，古文化街俯瞰图。当时那是一幅黑白钢笔画，如今她往里面加点创意，就能换成彩色的雪景图。</p>
古文化街，几乎是T市人人都印象深刻的地方，眼下她甚至不用找图，仅凭想象就能画出来。</p>
单色调起稿，大面积铺色，留白，然后一点一点地抠细节。绿瓦红阁，石板路，冷暖对比鲜明。沿路的泥人、绣品、皮影戏，家家门前的招牌与旌旗，还有街上随处可见的小吃摊。满街的红，文化氛围浓郁。</p>
最美是雪天，坐在二楼的小阁里，从高处俯瞰，尤其美。</p>
一点一点画。</p>
刚开始，归念还会因为陈老师坐得近而紧张，渐渐投入进去了，连他坐在身边都忘了。</p>
眼前伸过来一只手。</p>
“滴点眼药水，缓解眼干的。”</p>
“……好。”归念停了笔，接过来滴了两滴，眼睛确实酸得厉害。天快黑了，屋顶的灯也不够亮，两杆打光灯支在她正前边，晃得眼睛疼。</p>
她这边快画完了，暗戳戳瞄了眼另一位主播的进度。童颜大胸美萝莉，底稿打得很好，阴影关系铺完了，才刚刚开始上色。</p>
归念不着急了，修了几处细节，最后以一支平头的硬毛笔为杆，在纸上抖了很多白色的小雪花。这个叫溅色法，多颜料少水，耐着性子，就能一点一点溅出雪点。</p>
她画完了。</p>
那头的主播大概也有点急了，不调色了，直接在以前的画上取色，弹幕里有人嘲，她也没搭理。插画做出阴影关系以后，上色很快，十来分钟后就成型了，慢腾腾地修细节。</p>
裴瑗捧着手机，仰在沙发上哼哼地笑：“我让程序员弄了个投票出来，票数已经7:3了。”</p>
“谁7？”</p>
“当然是咱们呀，好多人在夸你画得好。她有几万学员带流量也没用，哈哈哈哈哈。”</p>
她和摄影、编剧三个姑娘在那头笑。这头归念使劲眨眨眼睛，瘫在沙发上不动了，有点飘，敢斜着眼看他：“没给陈老师丢脸吧？”</p>
陈安致笑：“没有，画得很美。”</p>
“那是。学了那么多年，扎扎实实的基础都在，要是还比不上一个网课速成的，多丢人呀。”</p>
陈安致闷声笑着：“比不上也不丢人，本来就不是一行，市场不同，没什么好争的。这几年，我也有好些学生转去学插画了，如今这条路确实要好走一些。”</p>
他说得波澜不兴，归念却偏偏听出一种英雄迟暮的悲哀。</p>
灯下的陈老师眉眼温和，归念看着，渐渐挪不开眼。</p>
他学画画的时候，恰恰是这一行发展最好的时候。古老流派的复苏，新生流派雨后春笋般兴起，并蓬勃发展……可这一行不好走，天赋与勤奋缺一不可，很多人缺了那么一点悟性，学半辈子也没多大建树。</p>
有多少人爱这种厚积薄发，就有比之多十倍百倍的人喜欢零基础就能学的速成班，喜欢网课，喜欢数位板与功能强大的绘画软件。不承认也没用。</p>
传统的东西总要给新的东西腾出位置来，像电脑代替纸笔，像邮件代替书信。像以往那么多的传统艺术一样，被遗忘，被埋没。</p>
都说艺术不可能被代替，可非遗项目里的无数个名录，剪纸、刺绣、染织、篆刻……全都是曾经红极一时的东西，如今都沦落到了被保护、被政策性扶持的地步。</p>
竟也，有人开始叫嚣“纸笔画画无用”。</p>
天花板上的水晶灯明晃晃的，归念看着他，有点难过。</p>
忽的手上一暖。归念低头看去，原来是被陈老师捉住了手，拿着湿巾，一点一点地，把她手指上的颜料擦干净了。</p>
“留白液会伤手，以后用的时候别弄在手上。”</p>
归念表情呆呆的，心思却活起来。</p>
在他温暖的掌心里挠了挠。</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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