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9、第三百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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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晳听见胤礽在外头呼唤康熙, 小心翼翼地问他：“皇玛法，外面来了好多朝臣，要不还是开门去吧？”</p>

康熙低下头, 镇定地问弘晳：“儿子不听话，一再来撩拨朕的怒火, 应当如何？”</p>

弘晳懵懵懂懂地说道：“阿玛说，宝宝不听话, 一定是因为揍的还不够狠。”</p>

外头如杀猪般嚎叫, 凄凄惨惨地恳请皇上出面，康熙还有闲心与弘晳聊天：“哦？保成打过你屁股？”</p>

弘晳摇了摇头，摸了摸自己的小屁股：“阿玛每次要揍的时候，宝宝都逃了。”</p>

胤礽佯装要揍他小屁股, 弘晳就知道自己犯了错惹阿玛生气了, 溜得比兔子还快, 下次再出现在胤礽面前的时候就会主动承认错误, 可谓是求生欲极强了。</p>

因为他的“识时务者为俊杰”, 至今还未感受过被打屁股的滋味。</p>

康熙教育弘晳：“朕是汗阿玛，是九五至尊，若太子稍加威胁朕就出面而去，朕的颜面何在？朕之威严何在？”</p>

弘晳看看外头, 再看看康熙, 好奇地问道：“那，不理他们吗？”</p>

可是外面好像很严重的样子。</p>

康熙置若罔闻，闭上眼道：“朕之太子，不会拿江山社稷来开玩笑。”</p>

正是因为这一种信任，使得康熙并未走出去，而是静候其变。</p>

他并不认为这是太子唯一逼迫他就范的手段, 父子之间交锋才刚刚开始，哪儿有一上来就认输的道理？</p>

“朕做下决定，轻易不会更改，”康熙教导弘晳：“君无戏言。”</p>

科举制度不会废除的，只要他不出面，待事情闹得不可开交，太子自己就会为了江山社稷而率先认错，如今朝中情绪还未到达巅峰，不过试探尔，康熙心如明镜，因而不慌不忙。</p>

正如胤礽料准了康熙，康熙也料准了他的动作。</p>

世间再也没有人如康熙这般了解胤礽，反之亦然。</p>

胤礽眼瞧着汗阿玛紧闭宫门，连朝臣都不见，不由暗暗苦恼。</p>

此计不成，于是再升一计！</p>

天色近黄昏，胤礽先疏散朝臣，接着招来六阿哥胤祚，询问大船建造事宜。</p>

次日，胤礽颁布与各国交往文书，将以国之交流为理，出使他国，准备筹备之事敲锣打鼓地进行着，胤礽更是将理由都给掰扯清楚了“人家沙皇彼得不就是去往各国游历以后才积累了经验，挖掘到大批人才回到国内进行改革？”</p>

大清不至于像罗刹那么仓促，可国家之间的交流，有利于大清的未来发展。</p>

康熙拒绝一切与朝堂有关的消息，甚至下令“不得再以政务打扰到朕”。</p>

胤禛急匆匆的跑来求见康熙，康熙冷着脸道：“怎么，朕之命令你当耳旁风？”</p>

“太子将出使西方，已然命人敲锣打鼓准备出行事宜，汗阿玛若再不出面，恐太子将外出，归期不定。”</p>

康熙犹如被人掐住了命运咽喉，怒目圆睁，惊诧非常：“你说什么？！”</p>

好啊！太子要逃跑！</p>

帝王盛怒，这回不需要胤礽请朝臣前来逼迫，自己便拉开了昭仁殿的大门，气势汹汹地冲了出去，逮着胤礽便是一顿劈头盖脸的训斥。</p>

胤禛见目地达成，悄悄舒了一口气，幽幽地与胤礽眼神交汇：我只能帮到这里了。</p>

胤礽点了点头，向他比了个大拇指。</p>

康熙勃然大怒，这会儿可不说不接触朝政了，当即命人将太子关在毓庆宫，还指了胤禔率领禁军看着太子以防他逃跑！</p>

骤然接到任务的胤禔每天都给胤礽脸色看，死活不明白这么多年过去了，太子怎么还能念叨着不想继承皇位，又不是两三岁的孩子，能不能不要任性？</p>

胤禔满腹牢骚，见到胤礽时就黑着脸问他：“你不想做皇帝，难道以后还有别的兄弟可以继承汗阿玛的位置？”</p>

胤礽伸出手指指他：“大哥可以。”</p>

胤禔气得不轻：“你这是要将我架在火架子上烤！”</p>

胤礽又指：“那，小八可以。”</p>

小八一脸害怕，看到他绕着走。</p>

太子又说：“老四也可以。”</p>

胤禛黑着脸：“是我们对太子太纵容了，才会令他随意‘攀咬’兄弟，好似巴不得兄弟们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p>

胤祚生怕太子来一句“小六”也可以，理由是自己的名字够尊贵，所以在胤禛去找汗阿玛告状时，没有前去阻止。</p>

康熙坐在御案前，握笔的手已经捏得泛白：“太子关进去后，怎么样了？”</p>

胤禛犹豫了下，如实答道：“一切如常，每日与太子妃带小皇孙，又教导皇太孙启蒙。”</p>

就是每一个前去他面前劝说的兄弟全都被他撩了个遍，如今没有一个人再愿意去他面前晃，唯恐太子来一句“你可以”。</p>

胤禛将太子所作所为都说了。</p>

康熙听闻胤禛来意，面若寒霜地对胤禛说道：“朕这一世，自小就宠爱保成，从未令他受过苦累。然而保成从三岁起，便嚷嚷着不愿为太子，而今长大，朕以其身边之人性命相要挟，有索额图、曹珍、德柱、杜恭俊等诸多下属在，太子这才勉强顶在前头。”</p>

“朕以为，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他会慢慢接受的，哪知待朕作出欲传位给他时，他竟反应激烈至此，甚至打算乘船远洋逃跑！”</p>

这还得了，这还得了，简直岂有此理！</p>

胤禛沉默片刻，心知汗阿玛召见自己，是为了让同样做过皇帝的他来表露态度，可是太子与汗阿玛之间的这一池塘浑水，他一点都不想要趟啊！</p>

一个做够了皇帝，为了避免上一世的结局，又因极疼爱这一世的太子，恨不得立刻传位。</p>

一个喊着不要不要，惊慌失措地想要逃离。</p>

这下好了，囚禁太子是要绑着他继承皇位？</p>

胤禛没有问，汗阿玛召见他来，注定无法从他的口中得到什么消息。</p>

康熙都快气炸了，可静下心来思虑太子这些年来的点点滴滴，不难看出其中违和之感。</p>

为何他从小就嚷嚷不做太子，刚开始康熙还以为是仙兽所为，可如今保成长大了，他显然有自己的想法，区区仙兽能够影响到他的决定吗？</p>

不，连康熙自己都影响不到他，以康熙与仙兽分庭抗衡影响太子的情况而言，他们或许能够在保成的成长之路上做出一些引导作用，可当他长大了，成熟了，任何人的意见不过是成为他做出正确决定的辅助，无法真正做到左右他。</p>

太子分明想要建设起更好的大清，他并非没有志向，看他那埋头苦干，还有拉着朝臣们埋头苦干的劲儿，只要是加强国力的事，他都乐意去做，乐意毫不吝啬地推下去正确的决策，引导兄弟、朝臣甚至是自己帮助他达成目标。</p>

拥有了权力，坐上九五至尊的宝座，他可以不再束手束脚，做的更多，可他偏不愿。</p>

几岁，十几岁的时候以离不开阿玛的黏腻劲儿为借口，到了二十四、五岁，自己都是做了阿玛的人了，再以此为借口，也太牵强了，因为他现在分明能够独当一面的。</p>

是什么令太子对继承皇位避之不及，又是怎么样的根源促使他一听说自己要传位给他的消息恨不得收拾包裹跑路？</p>

康熙思来想去，最终猜测到了一个可能。</p>

而索额图，为他印证了这个可能。</p>

太子即将远去他国，甚至下达准备出使团队准备行囊，沿海准备好最好的大船，又与各国国王互相递交国书沟通有无。</p>

这些类似于卷铺盖逃跑的动作，使得康熙怒火蹭蹭蹭往上涨。</p>

就算胤礽一再强调自己出使他国最多一两年内就会回归，此行只为公务不谈其他，更未带走妻儿，却仍令老父亲升起一种“我儿子巴不得逃离”的感觉，气得恨不得拿跟锁链把他给拴在东宫。</p>

康熙抑制住了这一种冲动，转而埋怨起了在胤礽成长环境中起到至关作用的索额图。</p>

他命人将在家颐养天年的索额图召到宫中，劈头盖脸就是一阵责骂。</p>

这般满面怒容的帝王，与索额图噩梦中的影子重合了！</p>

好不容易走出心理阴影，不会再起应激反应的索额图一瞧见康熙这般如咆哮大狮子一般的凶狠模样，手微微颤抖，瞳孔紧缩，呼吸急促，额头上的冷汗哗哗地往下流。</p>

索额图的噩梦中，康熙便是这样怒斥他：你索额图嚣张跋扈，连带着也教坏了太子，太子不敬爱君父，自小就权力欲重，此过错皆在于你，你看看你都做了什么？离间朕与太子，教得太子不敬君父，不友爱兄弟，你结党营私、徇私舞弊之事做的顺当，却忘了什么是本分！朕能让你生，给你尊荣，亦能令你死。什么叫做多行不义必自毙，此恶果就待你慢慢品尝了。你已毫无价值，多活一日都令朕怒意横生，来人，将索额图抓起来！</p>

然后他就在幽禁与饥饿之中，在胃灼烧般的煎熬中生生饿死了过去。</p>

做饿死鬼的感觉可一点都不好，那令他心有余悸的折磨令索额图胆战心惊，如今康熙又召他来叱骂，索额图跪伏在地，瑟瑟发抖闭上眼道：“臣知错，一切都是臣之过错，臣愿领罪受罚？”</p>

“你领罪，你现在领罪还顶个屁用！”</p>

康熙气急败坏之下，犹如被踩住了尾巴的猴子在跳脚，暴跳如雷地指责索额图：“你看看你都教了太子什么，太子如今毫无进取之心，朕欲传位给他，他却尽想着逃离朕，辜负朕之期望，令朕心寒，这一切皆是你之错。你索额图不是号称朝野第一人，结党营私、掀起党羽之争的事儿不是干的很顺当吗？怎么就没想到将太子的想法扭转过来呢？太子若不继承皇位，你以为赫舍里一族能好过？！朕要你何用！”</p>

这是在责怪他没有教得太子生起掌权之心？</p>

索额图：“……”</p>

他沉默片刻，弱弱地说道：“皇上，殿下自小就极有主见，臣承认曾有想要影响殿下之心，奈何殿下油盐不进，他有自己的想法，非臣三言两语可影响。比起臣，还是皇上对殿下的影响至深。”</p>

索额图低声承认：“臣有罪，臣无能！”</p>

康熙一听索额图承认没用，犹如被掐住了喔喔嗓的公鸡，憋红了脸。</p>

须臾，他恼羞成怒：“如今太子欲前往他国出使，有逃避朕之皇位之嫌，而你养病在家，家中子孙不可能不将消息带给你，你却毫无反应，丝毫没有劝谏太子！来人，将索额图抓起来，传消息给太子，看他还要不要外戚！”</p>

两世殊途同归，终究还是被皇上抓起来了。</p>

索额图脸色惨白，闭上眼睛认命。</p>

康熙将他囚禁起来，为的就是逼迫胤礽主动来找自己，他命人好吃好喝地给索额图送去，送的还是适合消渴症患者的食补膳食，谁料这索额图不识抬举，竟绝食以抗议！</p>

康熙又一次出现在了索额图面前，面若寒霜的对他道：“你别不识抬举。”</p>

索额图也没办法啊，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就是吃不进东西，如今见到给他造成巨大恐惧的康熙，之前的那些应激反应全给唤起来了。</p>

也是在这一刻，康熙发现索额图不对劲。</p>

他探究之下，发现索额图竟也做了上一世的噩梦，甚至已然与太子沟通得当，将那些噩梦中提供的消息传递给太子。</p>

康熙又惊又怒，蓦然想到一种可能。</p>

太子说他不记得了，他就真的什么都不记得吗？</p>

若是他受到上一世记忆影响而不愿意做太子，不愿继承皇位呢？</p>

康熙一想到这个可能，就感到窒息般的揪心，犹如有一双手捏住了心脏，令他呼吸急促，胸闷气短，随时都可能心绞痛。</p>

这个猜测，是最符合太子所作所为的。</p>

康熙冷着脸道：“保成为了不做太子，使尽良手段，就盼着朕将他废了。”</p>

那手段在他的眼中，犹如秋后的蚱蜢，不过是“垂死挣扎”罢了。</p>

康熙对索额图道：“你若是能劝说太子回心转意，朕日后就可以容得下你。”</p>

索额图不禁苦笑：我若是能影响到殿下，哪里还会待在这里？</p>

见索额图不肯吃东西，康熙就命人强硬给他灌下去，一点都没有照顾到年老体衰的老臣，他还挺损，将纳兰明珠也召来，命令纳兰明珠盯着索额图吃饭。</p>

“索额图一顿不吃，你就跟着饿一顿。”</p>

听听康熙说的，这是人话吗？</p>

纳兰明珠：？？？</p>

他都会家颐养天年了，现在急召他来为了让他盯着索额图吃饭？</p>

皇上您干的是人事吗？</p>

好歹他也是劳苦功高的年迈老臣，何至于混到如今这等地步？！</p>

索额图也是一脸懵，对上纳兰明珠看新奇事物的眼神，不由羞赧。</p>

这对斗了一辈子的老冤家，如今竟因为这样匪夷所思的命令而凑到一起，成了居住在同一屋檐下的邻居！</p>

别说，康熙的办法还真是管用，有纳兰明珠这样的老对手盯着，对索额图的心理冲击比任何救命良药都要管用。</p>

康熙又一次召来了胤禛，对他道：“朕欲传位给太子。”</p>

胤禛神色平静：哦，那挺好啊，您传，儿臣也觉得太子到了可以带领大清更进一步的时候。</p>

康熙拧起了眉头，神色不悦地打量胤禛，仿佛要将他看出一朵花儿来。</p>

“你就没什么可说的？”</p>

胤禛：“儿臣会辅佐好新帝，也绝不会因这一世与上一世不同而心生怨怼。”</p>

真挺好的，兄弟们也都等着汗阿玛与太子之间的交锋出结果呢！</p>

“太子继位，是众望所归。”</p>

“众望所谓，唯违背其本人之愿，你可有办法能解他心结？”</p>

胤禛以一言难尽的眼神回馈给康熙，斟酌语句道：“汗阿玛，解铃还须系铃人。”</p>

纠结这么半天，您不去面对太子，不与他面对面沟通，光抓了索额图，等着太子来服软，谁知道太子的心结是什么？</p>

“您不如亲自去找他？”</p>

康熙脸色铁青，在内心的强烈挣扎中，丢了几个冷飕飕的眼刀子给胤禛，胤禛全都不接，反而催促康熙“朝臣们还等着您表露态度”。</p>

康熙冷哼一声，最终还是忍不住，率先去找了胤礽。</p>

“朕继位至今，从未有人能这么令朕退让。”</p>

康熙对胤礽道：也就只有你，让朕又是头疼，又是忍不住要操心。</p>

胤礽无奈道：“儿臣志不在此，君子不强人所难，汗阿玛分明还正值壮年，又为何要急流勇退，反而将尚未长成的儿子推出去呢？”</p>

“朕正值壮年，才有精力来收拾你！”</p>

眼看康熙怒火又将起，血压也有身高的趋势，胤礽不再与康熙硬钢，而是示弱般地解释道：“儿臣看到那位置，就会生心魔，只觉得浑身冰凉，无比抗拒，此并非外力之过，是儿臣自己之过。”</p>

当头冷水泼下，直将康熙的怒火浇灭，透心凉。</p>

“你，记起来了？”康熙动了动唇，干哑道。</p>

胤礽摇了摇头：“儿臣不曾记起，但是触景生情，会有心情起伏，不佳的情绪一直在困扰着儿臣。”</p>

他摸了摸胸口，茫然中带着无助：“您就不能培养皇太孙吗？”</p>

“你怕的是兄弟阋墙，怕的是与朕之间落得无可收拾。”康熙轻叹着安慰他：“如今朕在，兄弟在，大清安好，有什么坎是迈不过去的？”</p>

胤礽不语。</p>

康熙：“怎么，你莫不是还打了想等朕再做了二三十年皇帝，到时候直接让皇太孙继位的主意？”</p>

康熙站的靠近，他听见一声轻响，于是信手来到窗前，从窗口往下看，对上了一双如小鹿般湿漉漉的眼睛。</p>

弘晳捂住了小嘴，直冲康熙摇头。</p>

康熙：“……”</p>

殿内，太子仍然坚持：“儿臣可以再辅佐汗阿玛二三十年。”</p>

言下之意，若康熙真的坚持，不如培养皇太孙。</p>

弘晳睁大眼睛，难以置信阿玛竟然不想做皇帝。</p>

康熙瞪了弘晳两眼：还不快速速离去。</p>

弘晳眨巴眨巴眼，趁着他阿玛还没发现，赶紧溜了。</p>

为什么之前皇玛法一直说权力的美妙，权力的好处，一个劲儿地说给他听，像是在忽悠小孩子。</p>

为什么他阿玛这么会捞好处的人对皇位推来推去，好像这就是个烫手山芋。</p>

一定是责任太大太可怕了，不然为什么皇玛法要传位，阿玛避之不及！</p>

弘晳得出结论，下次康熙再忽悠他的时候，时刻牢记阿玛对皇位的退避，也跟着摆手说不要不要。</p>

康熙眼瞧着弘晳溜走，心里嘀咕起来：胆大包天到毓庆宫书房外头偷听，这熊心豹子胆，全是太子宠出来的。</p>

“是弘晳来了吧？”胤礽问道：“他以为儿臣与您吵架了，这几天每天担心，如今听说您来找儿臣，一定会来看看。毓庆宫里的每一处他都能去的，倒是无所顾及，他呀，就是毓庆宫的小霸王。”</p>

“你太宠溺他了，”康熙道。</p>

“礼仪及处事之后会教他的，”胤礽道：“儿臣学习礼仪前，见着您还自称为孤，后来不也改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