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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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波罗感觉不妙。</p>

时山延用食指的骨节磨蹭着自己的下巴：“君寻的身体藏在哪里？”</p>

＊＊＊</p>

“你看起来好小，”玉兰停下刷睫毛膏的手，回头打量晏君寻，“成年没有？”</p>

晏君寻拧着t恤，回答：“还差一个月。”</p>

丽行后台到处堆放着杂乱的衣物，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汗臭味。停泊区因为自由组织的威胁已经断电了，这里却还有绚丽的灯光。</p>

玉兰小声地“哼”了一下，算是听见了。他把自己的睫毛涂完，整理着蕾丝袖边，说：“玩得还挺野。”</p>

“外边的雨很大，”晏君寻捏着自己的兔耳朵，用一种天真的语气说，“我看了新闻，不敢单独回家。”</p>

“讨厌，”玉兰对着镜子抱怨，“我来时没下啊。我最讨厌下雨天了，妆会花的。”</p>

玉兰不知道外面在下雨，他像音乐盒里的天鹅，被上好发条，固定在丽行大楼这个位置上，等到晏君寻才会旋转。</p>

“哎呀，”玉兰看到表，慌张地捂脸，“时间要到了，你快点换衣服呀。”</p>

“他和整个区域设置脱离了，”珏趁晏君寻进换衣间的时候小声说，“这是bug。”</p>

晏君寻扯掉t恤，透过帘子缝隙看到玉兰正在镜子前练习舞步。他说：“这栋楼有猫腻。”</p>

小丑曾在这栋楼里展示过停滞区的隐私录像，那东西不是阿尔忒弥斯给它的，是它摆脱阿尔忒弥斯控制后从新世界系统那里得到的。玉兰证明了晏君寻的猜测，这栋楼是狩猎工具，但它和阿尔忒弥斯脱离了。因此区域变化无法更新到这里，在整个停泊区断电、暴动的情况下，这里还在继续它上一轮的剧本。</p>

“你觉得时先生被藏了哪个房间，”珏看着密密麻麻的房间号，“最高层吗？那里最难进了。”</p>

晏君寻去过丽行最高层，李湖在那里和小丑做交易。但小丑不会把时山延藏在那里，因为那里有监控，躲不过晏君寻的天罗网。</p>

“快点乖乖，”玉兰忽然掀起帘子，发出尖叫，“你竟然是可爱的兔子！我原谅你了，”他激动地把手收到胸口，“你毛绒绒的……”</p>

晏君寻让开身体，示意玉兰朝里看。他无助的表情很真实：“我的鞋跟掉了。”</p>

“小鞋跟？”玉兰探身进来，去拿放在地上的高跟鞋，“姐姐帮你——”</p>

晏君寻的肘击砸中了玉兰的后颈，他用了力气，但是玉兰没有立刻晕倒。</p>

“欸！”玉兰压粗声音，反手护住脖颈，像头牛般地侧撞过去，“你这个欠打的小孩！”</p>

晏君寻拦住玉兰的冲势，在后退的同时抓住了玉兰的假发。玉兰的眼睛被盖住了，他还想喊叫，给藏在别处的观测手传递信号。然而珏调大了隔壁保安室的节目音量，用搞笑艺人夸张的段子盖住了玉兰的声音。两分钟以后，晏君寻掀开帘子走出来，手背上还残留着玉兰的睫毛膏。</p>

“整点会发生乱斗，”晏君寻说，“我得在整点前上楼。”</p>

＊＊＊</p>

“比起如何脱逃，你更在乎这个？你可能没明白，”阿波罗清了清嗓子，“你被困在这里了，没人能找到你，就算晏君寻也找不到。你可以把这个问题收回去，我允许你换一个。”</p>

“你真是慷慨大方，”时山延盯着显示屏，“但我他妈只有这一个问题。”</p>

“你为什么如此执着？”阿波罗说出早有的疑问，“为什么？除了晏君寻，你对新世界就没点好奇吗？那些有关实验的真相……”</p>

时山延最后一次打开打火机，重复问：“晏君寻的身体藏在哪里？”</p>

＊＊＊</p>

玻璃中的营养液正在流失，液体渗透木质地面，打湿了底下的储藏间。储藏间里有几只两头畸形鼠，在啃咬复杂的电线。</p>

“警告，请即刻唤醒晏先生。”</p>

光屏闪动着雪花。</p>

玻璃内的晏君寻挨着壁面，肤色过于苍白，像是不会醒。</p>

“阿尔忒弥斯的保护数据正在删除，”室内系统孤独地说，“营养液填充失败，储藏室内有老鼠。重复，储藏室内有老鼠。请即刻唤醒晏先生，否则将有窒息的危险。”</p>

晏君寻在撑托盘的时候没撑稳，酒水溅到了他的身上。</p>

该死。</p>

晏君寻换了一只手。</p>

“精神点！”前头的主管看过来，厉声说，“你在做梦呢吗？”</p>

“对不起。”晏君寻的心往下沉了沉，察觉到自己的不对劲。他塞好的白衬衫上都是红酒，表情像是刚入行的服务员：“我马上换掉。”</p>

“你就去这层的备用间，”主管摁停电梯，让晏君寻出去，“收拾好了原地待命。”</p>

操。</p>

晏君寻撑着托盘下了电梯，他原本可以直达顶层的。</p>

“晏先生，”珏小声提醒，“你的脸色越来越差了。”</p>

“太困了。”</p>

晏君寻没有告诉珏营养液的事情，其实他背上已经湿透了。他觉得很热，那种被关在狭小空间内的热。</p>

“你把倒计时关掉了吗？”晏君寻放下托盘，把杯子里剩余的酒一口气喝掉，“还有雨声。”</p>

“我没有，”珏沉默几秒，“你真的还好吗？”</p>

“我很好。”晏君寻说着把酒杯扔掉了。</p>

酒杯砸在墙壁上发出声音。</p>

“安静点，”走廊尽头传来一个晏君寻听过的声音，“我的老板正在会客。”</p>

“好的，”晏君寻退后两步，备用间在另一头，但他忽然看着对面，拉长声音，“……你好。”</p>

走廊尽头的保镖大叔还是那身西装打扮，他戴的墨镜太大了，让晏君寻至今都不知道他究竟长什么样。他像上次一样发出警告，连语气都没变化。</p>

这人似乎一直站在这里，晏君寻始终不知道他的老板是谁。</p>

“神秘保镖，”珏浏览着住客信息，“他的老板是……空白。”珏察觉出古怪，“丽行没有这个房间。”</p>

保镖大叔比时山延还要高，晏君寻目测他有2米左右。他穿西装很合适，显得健硕，把胸口部位撑得刚好。</p>

“你在干吗？”晏君寻停下后退，向他走过去。</p>

大叔抬起手，用枪口对准晏君寻：“上班。”</p>

晏君寻缓缓抬起双手，示意自己无害：“我要去你们隔壁的房间看看，有人叫了服务员。”</p>

大叔一动不动，晏君寻迈出步子，走近他。</p>

“你没同事吗？”晏君寻装作要开隔壁的门，“我看你站了很久了。”</p>

晏君寻耳边立刻传出枪上膛的声音，他猛地蹲下身。子弹打在门把手上，溅出火花。</p>

“走开，”大叔再度给枪上膛，“离这儿远点。”</p>

“我马上就走，”晏君寻站起来，慌张地说，“我马上——”</p>

他骤然伸出手，挂住了大叔的手臂，借机抬起双脚，踹在大叔胸口。大叔稍退一步，只是一步，而晏君寻用了全力。</p>

“不要吵，”大叔机械性地说，“保持安静，我的老板在会客。”</p>

大叔的话音一落，晏君寻已经撞在了门板上，险些吐出酸水。他推不动大叔拽住他领口的手臂，在两秒以后，又被撞了上去。</p>

珏忍不住尖叫：“晏先生！”</p>

晏君寻用手撑住门，侧过身喘了口气。他再度被提了起来——他妈的！大叔的枪口已经顶住了他的脑门。</p>

走廊里开始漏水，就像上次的避难所。雨变得无孔不入，建筑拦不住它们。如果枪声响了，停泊区又会被淹没。但是晏君寻没机会再重来了，停泊区和他的身体一样都烂透了，他必须在自己被爆头、或者突然死亡前找到时山延。</p>

“保持安静，”晏君寻突然握住大叔的枪口，“你没装消音器。”</p>

大叔没扣动扳机，迟钝了一下。晏君寻一拳打中他的脸，墨镜被打断了，晏君寻没停，接着一拳打中了他的眼睛，大叔吃痛般地松开手。</p>

晏君寻贴着门滑下去，后背磕到了门把手。他没敢停下动作，跟着一个蹲身，躲过了大叔的重拳。大叔的这只拳头砸到了门，另一只手被晏君寻擒住，在反扭中摁倒了扳机。子弹当即射中门，胡乱弹开。</p>

“在里面！”晏君寻在流汗，那闷热的感觉已经影响了他的视线。</p>

大叔挣脱了晏君寻的桎梏，拽住晏君寻的肩膀，提起他犹如提起只麻雀。</p>

“我得做点什么，”珏弹出光屏，可它就是个系统，这里还不归它管理，它只能喊道，“放开他！”</p>

光屏里播放起交响乐，声量震天。</p>

“安静，”大叔堵住耳朵，朝着光凭连开几枪，“安静！”</p>

“放屁，”珏气极了，它想不到别的骂人的话，“放屁！”</p>

晏君寻背过的手抓到了把手，但是门根本拽不动。</p>

呼吸。</p>

晏君寻想要冷静，他不能再被疯狂吞没。可是钥匙究竟是什么？这狗日的世界没给他半点提示！</p>

有只双头畸形鼠爬上了楼，从门缝里钻了进来。它的两只脑袋分别嗅着气味，舔舐着地上的营养液。</p>

“警告，营养液已降至危险线。”</p>

室内系统重复。</p>

“警告……”</p>

双头畸形鼠咬住了它的“脚”，电线溅出火花，接着断掉了。室内带有亮光的机械顿时停止，陷入死寂。</p>

营养液越流越多，人类闻不到的气味刺激了双头畸形鼠，它沿着营养液的水痕探寻，两只脑袋凑到了玻璃前嗅。</p>

晏君寻闭着眼，头发已经露出了营养液。</p>

门缝被越挤越大，双头畸形鼠们像条铁灰色的溪流，从外边流进来，汇聚在玻璃周围。它们密密麻麻，啃咬着室内的物品。</p>

＊＊＊</p>

“他的身体就在你熟悉的地方，”阿波罗的显示屏开始启动，上面都是些滑动的数据，“你们既然是心意相通的恋人，不如试着猜一猜。”</p>

“你根本不知道他的身体在哪，”打火机的小火苗在轻微地摇动，时山延眼眸漆黑，里面是接近疯狂的冷静，“君寻找到我了。”</p>

“这只是场小测验，”阿波罗抛弃了愚蠢的唯唯诺诺，“目的是让晏君寻走到这里来。”它轻松且高兴地说，“太阳升起来咯，迎接我吧。”</p>

“雨还在下呢，”时山延稍抬手臂，“你咀嚼阿尔忒弥斯数据的时候没觉得少了点什么？一堆依赖人类芯片才能学会独立行走的破铜烂铁，你只是光轨区系统自产自销的垃圾。”</p>

“我是新世界的太阳，”阿波罗沉声说，“阿波罗要给你金箭审判——”</p>

“系统在造神，”时山延松开手，打火机掉在地上，霎时间燃了起来，“阿尔忒弥斯也是系统。”</p>

门把手突然变烫了，晏君寻闻到了焚烧的味道。</p>

丽行大楼已经变形了，雨把楼的一半压塌了，内部墙壁都在诡异地弯曲。水从上方往下渗，淋湿了晏君寻的衣服。可是晏君寻口渴，他像是顶着太阳在沙漠里步行，体力流失得飞快。</p>

“7-001……”</p>

“自由组织在进攻！”</p>

“我是刘晨，接下来为您报道……”</p>

“支援来了吗？”</p>

各种熟悉的声音犹如开了闸的洪流，冲进晏君寻的脑袋里。他在狩猎里经历的一切记忆都在颠倒，枪声炸在他耳边，他目睹了自己的死亡。</p>

“你好啊。”</p>

记忆中的时山延隔着栏杆盯着他。</p>

“你好啊。”</p>

“编号98342健康状态良好，投入实验……”</p>

“君寻是最棒的小孩。”</p>

晏君寻头痛欲裂，他的喉咙仿佛被卡住了，难闻、浑浊的空气朝他扑来。他开始剧烈咳嗽，但是他没松手：“钥匙是火，”他哑声说，“普罗米修斯偷盗了火，阿尔忒弥斯放进了时山延，时山延从‘开头’偷走了打火机！”</p>

晏君寻听不到珏的回答，整个大楼都在倾倒。雨水在走廊里形成积水，晏君寻汗流如雨。</p>

“‘14区’实验更名‘限时狩猎’，焦点设置为‘晏君寻’。”</p>

阿尔忒弥斯的声音在记忆里很断续。</p>

“新世界是什么？”</p>

“痛苦和冲突不会停止。”</p>

“我的作品叫作‘珏’。”</p>

击毙晏君寻狩猎会重启，不断重复相同案件的目的完全相悖。小丑是阿尔忒弥斯放走的耗子，它推动了狩猎的加速，增加了晏君寻的痛苦——但是它促进了珏的进化。</p>

晏君寻是焦点。</p>

晏君寻是……</p>

门被撞得“哐当”作响，火从缝隙里漏出来，把门烧得发皱。晏君寻的手穿过融化的火光，拽住了时山延的手腕。</p>

“时山延！”晏君寻看不清时山延的脸，说，“胖达是家……”他呼吸困难，眼前的火光正在脱落，变成黑暗，“……我等着你。”</p>

时山延反握住晏君寻的手，但只存在了一下，楼就塌掉了。</p>

＊＊＊</p>

晏君寻猛地睁开眼，窒息的痛苦让他伸手拍打着玻璃上方，扯开那里封口，探出头大口喘息。</p>

双头畸形鼠正在房子里乱窜，它们爬地到处都是。</p>

“胖达……”晏君寻的声音很小，他太久没讲过话。</p>

熊猫没回答，房间内没有声音可以回答他，这里只剩他了。</p>

晏君寻手脚乏力，他攀住罐口，试了几次才爬出去。他扯掉挂在玻璃侧旁的记录表，用力扔向墙壁，那里有个清除按钮。</p>

“开启清除模式。”</p>

墙壁凹陷，水枪突出。对面的墙壁立刻下降，露出外部早已荒芜的院子。</p>

“三、二……”</p>

水枪喷出水柱，把满屋子的双头畸形鼠哔地乱叫。它们仓皇向外跑，钻进废墟中，消失不见了。水枪停止喷射，却没能复原墙壁。</p>

晏君寻淋了凉水，反而感觉好了很多。他滑下玻璃罐，经过楼梯口，看到储藏室内干掉的玻璃罐里有尸体。</p>

“君寻是最棒的小孩……”</p>

晏君寻呢喃着这句话，说不出的冷漠。他扶着桌沿，看向外面。</p>

这里是停泊区。</p>

黄沙盖掉了大楼，天空是铁灰色的。没有鸟经过，只有报废的飞行器累积成发臭的垃圾堆。晏君寻熟悉的街道上没有人，那些五彩缤纷的招牌都蒙着厚实的灰尘，已经看不出原样。</p>

“有人吗？”</p>

晏君寻轻声问。</p>

只有脚边的影子回应他。</p>

晏君寻退回屋内，他很饿，得找点东西吃。他上了楼，从烂掉的卧室里找到了保存完好的毛毯。他把毯子裹在身上，在床底下发现了旧铁盒。</p>

晏君寻不记得这个铁盒子里装了什么，他晃了一下，里面似乎只装了一样东西。他把铁盒翻过来，在底部看到了熊猫的标签。</p>

【给君寻的生日礼物——再见，晏先生。】</p>

晏君寻用了点力掰开它，一只老旧的接收器掉了出来。晏君寻捡起接收器，不抱希望地按动按钮。</p>

“欢迎收听……嘶……”</p>

晏君寻俯下身，把耳朵放在接收器上。他转动着按钮，说：“你好。”</p>

接收器里都是杂音。</p>

“你好。”</p>

晏君寻重复着，声音越来越小。</p>

接收器由杂音转为静音，几秒以后——</p>

“你好！”</p>

时山延喘着气，回答道。</p>

“小孩。”</p>

——正文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