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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树被巨大冲力拦腰折断,轰然倒下,其下兵马死伤无数。
“车将军!”
“在那座楼里!”
“快过去!”
……
一时间人声沸腾、兵荒马乱,霍无恤掩紧窗拉着谢涵飞快地推开长案,只见地上一个铜环,他拉起铜环,打开一个一尺见方的铜板,待两人都跳下后,他顶着铜板,缓缓拉回长案,一时间,这室内除少了两个人,似与之前无异了。
“这个地道……难怪大王非要坐在一楼。”谢涵有些惊叹。
霍无恤捡起地上一盏烛灯点起,漆黑的地道瞬间亮起橘黄色的跳跃火花。
他一手托灯,“这地道里有很多蛇虫鼠蚁,寡人还遇到过一团蛇卷在一起,你别踩到,不然你我不死在乱军手里,却被蛇咬死,可就乌龙了。”
谢涵:“……”她托起手里香包,“里面有神医党阙配制的驱虫丸。”
“……哦。看来寡人要离你近一点了。”他揽过对方肩头,然后整个人靠了过去。
谢涵:“……”
酒楼内,无数羽箭如飞蝗射向那间二人待过的房间,守卫士兵脚步不动如山,只一手提盾格挡。正这时,一队百来人的队伍从酒楼外叛军薄弱一角冲了出来。
“在那里,追!”那为首将官长剑一指,费尽心力要追上时,却听后方回报――楼内又冲出一队人马。
“好狡猾!真正的…”他一顿,对那三个字有种本能的畏惧,“真正的人在那里!”
月上中天,他精疲力尽地杀光二、三两队人马,却没找到要找的人,这才反应回来原来第一队人马里才是真正的霍无恤。却已让第一队人马中的半数人溜走了,而东城门却因为他疲于追人忘记接管了。
他心内一阵恐惧,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现在过去,还来得及。
然而来不及了,原本疏松零星的守卫此时强劲无比,他的近半人马却在斩杀那几队人马中死伤了。
冲锋号角响起,守门人与叛军二队人马展开长夜的厮杀,血流成河。
城墙下方一储粮仓库内,有二人相对而坐,对月……磕豆子。
“没想到地道竟通向这里。”大王你是饿死鬼投胎吗?然而谢涵脸上是很正经的表情,她抛起颗豆子,“此地深入东城门,一旦为乱军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知道那个地道的除了寡人就是酒楼老板,而他现在已经死了。”霍无恤仰头一接,微伸舌将豆子卷入口中。
血腥味渐渐弥漫,哪怕是在仓库里,也能嗅到阵阵死亡的味道。天将明未明,正是一日之中最黑暗的时刻。这个时候,援军还没有到来。而不用想也知道,四百麒麟卫所剩无几。
“这一千人寡人训练了三年。”霍无恤忽然道。
“养兵千日,用在一时。能为大王牺牲,是他们无上的荣耀。”
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谢涵探头看看天色,“再过半个时辰,若还无援军,我们就出城罢。”
她话音刚落,霍无恤忽然正襟危坐,一手探在地面上,“你有没有感觉到地面在震动。”
谢涵一愣,立刻趴下把耳朵贴在地面上,脸上露出一阵惊喜,“这回是真的马蹄声动地了。”
“出去看看。”
“嗯。”
麒麟卫中的每一个都见过霍无恤,当看到霍无恤出现时,立刻上城楼叫来厉虎牢。
“大王怎么在这里?卑将立刻送您离开。”他大惊失色。
“不必。”霍无恤转身,指向城外,“你看――”
长长的军队黑压压一片,少说也有一二十万。
“这是?”
“援军!”
原本城楼上压抑绝望的气氛立时一松,所有人充满期待、奋力反抗――只要再坚持一会儿就够了!
当天边方显鱼肚白时,大军行至城外叫门。
霍无恤站在城楼最高处,后方一排抵挡乱军飞箭的人墙,倒下了一个立刻有人补上,背后箭矢如蝗,他却气定神闲,“来者何人?”
声音洪重,传出老远。
为首将领皆是一愣,下意识抬头看去,立刻滚下马来跪下,蔺缼率众大声道:“伐叶大将军蔺缼率伐叶所部拜见大王。”
谢涵看到霍无恤负在身后的手松了松――蔺缼还是蔺缼。
顿了有顷,下方又传来蔺缼的声音,“回军途中,三军因于咸鱼城外三十里处狮子岭遇伏,救驾来迟,罪该万死!”
大军看起来都披红挂彩、疲惫不堪,想来是一场恶战,然此时不是思考伏军的时刻。
霍无恤锋利的目光扫向城下众人,“寡人问你们,如果有人勾结外贼该怎么办?”
“当诛!”士兵齐答。
“如果有人要大逆不道篡位谋逆该怎么办?”
“当诛!”
“好!”霍无恤拔出腰间长剑,高高竖起,“现在逆贼霍无极勾结楚军侵占我大雍东南,又大逆不道欺君篡位,众将士同寡人一同绞杀乱军、入宫讨伐逆贼,所有军功按战场两倍计算,杀为首者千金赏、万户侯!”
“是!”一阵排山倒海的声音,整整齐齐、振聋发聩,响彻方圆大地。
谢涵看到东方朝阳升起,光芒万丈。
“开城门。”随着霍无恤一声令下,东城门立刻打开,二十余万大军拥入,乱军在这样的庞然大物面前,溃不成军,几乎即刻被绞杀干净,大军在霍无恤的带领下立刻冲入雍王宫。
霍无极的一万兵马,加上被霍无恤压榨的差不多的各大氏族强行拼凑的散军,合起来也不过两万兵马。
这场反围剿几乎是歼灭式的,没有任何悬念。
昭华殿内,大势已去的霍无极扑通跪了下来,膝行向前,泪如雨下,“大哥,大哥,都是师班那些人挑唆的,是他们擅作主张,我不想的,你我是血浓于水的亲兄弟,我从来没想过要害大哥你啊――”
得到消息的雍太后解了所有发饰,披头散发、一身麻衣、赤足跑过来,“无恤,无恤,都是母后的错,你要怪就怪母后罢,不要怪你弟弟!”
见霍无恤神色冷硬,霍无极爬过来抱住对方大腿,仰着头,脸上涕泗横流,“大哥,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在你去梁国前,你也喂过我吃饭给我穿过衣服,我顽皮爬树从上面掉下来时是你接的我,大哥你还记得吗?”
霍无恤低头,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记得。”
对方终于肯说话了,这似乎给了二人一种信心,雍太后也开始打感情牌,她一手捧着心口,“你们两个都是母后十月怀胎娩下的,母后失了谁都不能活啊。”
“是啊,我们两个都是母后您十月怀胎娩下的。”霍无恤嘴角挑起个极淡极淡的弧度,忽然长剑出鞘,出手如电,瞬间血溅三尺,一颗脑袋高高飞起,他伸手一抓,抱着他大腿的人只剩一具无头尸体。
“啊――”温热的鲜血溅了雍太后一脸,她整个人抱着脑袋尖叫出声。
“所以,寡人打算给弟弟一个痛快,不枉我们同胞一场。”他笑了,映着满脸鲜血,他笑得宛如从地域爬出来的恶鬼,扬手一扔,把那脑袋朝对方脚下扔去。
“无极,我的儿啊――”雍太后扑了下来抱住那个脑袋,整个大殿内都回荡着她撕心裂肺的哭喊。
忽然有人“啊”了一声,只见雍太后满是泪痕的脸上流出两行血泪,见状在场众人无不被这种心痛感染,连霍无恤面上都有一抹动容。
雍太后忽然放下手里的脑袋,捡起地上对方落下的剑冲了过来,“霍无恤你不得好死!”
年近五十的老妇,又素来养尊处优,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极度悲痛,这一刻竟然超越所有人的反应。
“大王小心。”谢涵一拉身前的人。
“嗤――”利刃刺入皮肉,鲜血瞬间涌出,只不过原本直指心脏的剑现在因为谢涵的一拉,深深刺入左臂。
霍无恤低头,伸出一只手,握在剑刃上,向下一折,青铜长剑应声而断。
他深深地看着对面那形似癫狂的妇人,“太后得了疯病,即日起迁居飞凰山行宫静养,任何人不得打扰,违令者,杀无赦。”
“是。”两个将士上前一人抓住雍太后一个胳膊把人拉下去,这位大雍最尊贵的女人此时此刻哪还有一点昔日的雍容态度。
“啊啊啊,霍无恤,我诅咒你,我诅咒你一生求而不得,我诅咒你不得好死,我诅咒你国破家亡,我诅咒你最后死的比我的无极惨百倍千倍!”
泣血怨毒的声音直到人已经被拖出殿内还在久久回响,让人不寒而栗。
然后第二天,就传来了雍太后去飞凰山的路上于小环山投缳自尽的消息。
消息传来时,霍无恤正坐镇雍宫,派大军火速缉拿所有参与霍无极之乱的氏族。
听到通报时,他愣了愣,表情变得很平淡,只吐出两个字,“厚葬。”便又继续和众臣商讨。
这些氏族家兵早就被霍无恤之前强行征召,而最后一丝底牌也压在霍无极身上结果被霍无恤无情剿灭,曾经不可一世、高高在上、只手遮天敢与国君叫板敢废立君主的他们,此时此刻在大军碾压下只能毫无还手之力。
共计大小三十六族参与霍无极之乱,雍王霍无恤雷霆震怒,传令夷三族,一时血流成河,三万余人的不甘魂魄飘荡咸鱼城东市市口。
听到消息的谢涵手顿了顿,又继续浇着花,“大王终于是他想做的大王了。”
寿春听得奇怪,“难道大王一直做着他不想做的大王吗?”问完,又觉得这句话更奇怪,“哎呀,不是,是大王之前做的大王和现在的大王有什么不一样吗?啊不不,奴婢都被绕晕了。”
谢涵“噗嗤”一笑,放下浇水的花瓢,坐在旁边石头上,托着下颌看天,“我的意思是,以后再也没有人能制肘他了,唯我独尊哪,真是叫人艳羡。”
他刻意纵容霍无极养大对方的心,难道只是为了对付这个蠢弟弟吗?怎么看对方也不像这么无聊的人啊,只能说――一举而尽收君权,从此再无卿士坐大,真是厉害。
正这时,外面传来响动,寿春不用谢涵吩咐便快步出去,不一会儿,捧着盆花进了来,“公主,他们说这是大王让人送来的,这花开得真好看。”
白兰映红梅,只见那花儿洁白如雪的花冠,殷红如血的心蕊,周围嫩绿叶条环绕,不正是那名为“华容”的新品种素心建兰。
谢涵脸上露出个真切的笑意来,“我还以为早被羽箭射个对穿了呢。”
她才刚接过花,“娘娘――”拱门外一个高品阶内侍趋步入内――霍无恤不用贴身内侍,而分八个内侍在不同位置上轮流伺候,这个是负责对方吃食的,和谢涵算有些往来。
“怎么?”谢涵见人神色慌张,安抚道:“不要急,慢慢说。”
“太医说大王伤口不得沾水,这几日不得饮酒,可大王现在烂醉如泥,伤口都溃脓了,求娘娘过去劝劝。”那人丝毫没被安抚到,反而更急了――如果大王因为饮酒而伤口恶化,他这个司食的内侍就别想活了。
谢涵相信霍无恤是个有分寸的人,只当这内侍怕罪责而夸大。她并不想这时候过去,雍太后有再多的不是,也是对方亲娘,这个时候过去说什么都容易错。
“求娘娘过去看看罢――”那内侍见谢涵想拒绝,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大王现在伤口真的很严重,还发着低热,整个人混混沌沌的……”
这渲染得还真是颗小白菜。
“罢了。”谢涵看一眼面前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内侍――怎么说二人也是互惠互利的关系,再看看一旁开得正美的华容,“前面带路。”
然后等她进了霍无恤寝殿后,便发现那内侍似乎真没夸大其实。
只见满地酒坛,正中坐着个黑衣男子,他脸上是不正常的潮红,左臂红白脓血渗出,他却恍若未觉,单手举坛倒入嘴中,有晶莹液体顺着形状完美的下颌落入衣领。
即使如此,他也依然是尊贵的,冷硬的,看到对面走来的人影,“你怎么来了?”
“来谢谢大王的花。”谢涵踢开几个酒坛,走到对方身边,挨着人坐下,也举起一坛酒。
“一起?”霍无恤嗤嗤地笑了起来。
谢涵看他一眼,拔开酒塞,拉起对方左手,另一手手腕一翻,酒水倾坛泼下,落在对方伤口上。
霍无恤脸稍一白,一只手却伸过来捏起对方下巴,“你胆子很大啊。”
“我以为大王不是第一天认识我了。”谢涵随手一扔,摔下空酒坛,空手往对方腰间探去找对方随身携带的匕首,然而还没等她探到什么,对面人已欺身而来,唇上一片濡热还有满嘴酒气。
谢涵:“……”
她眼睛微微瞪大,立刻伸手去推,奈何对方力气委实大,她便一按人伤口,耳边一声闷哼,却除了闷哼后没有任何后退动作,那只手依然如铁臂一般,还带着她整个人躺倒在地。
有没有搞错,下面酒坛虽然都被她踢开了,洒出的酒水却还在,一片湿滑。
她双腿缠上对方柔韧劲瘦的腰,然后……旋身一转,二人上下位置立时倒转,她扣着对方脑袋,低头加深这个吻。
“谢涵唔……”
“嗯?”
“你难道一定要压着我…嗯……”
“我总觉得自己不应该是在下面的那个。”
“难道寡人是?不对,”霍无恤简直要气死了,“你不在下面难道想上天啊?也不对着酒水照照自己什么样子!”他在对方胸上狠狠一按。
谢涵咽下一声痛吟,忽然就意兴阑珊了,她爬起来,捡起对方下衫朝人兜头扔去,“穿上,看太医去!”
“不去!”因为情/欲,霍无恤憋得整张脸都红了,他撇过头去。
谢涵“啧”了一声又走到对方身边,“你想废了左臂,做这古往今来第一独臂国君啊?”
“铛――”一声,一把匕首扔了出来,霍无恤一伸左臂,意思很明显。
谢涵愣了一下,捡起匕首,在掌心拍了拍,长吁短叹的,“妾年纪大了,近来总觉头晕眼花,要是准头不好,多剜了块肉可该如何是好?”
“肉偿!”霍无恤回头,狠狠瞪了人一眼。
谢涵:“……”
她不说话了,摸摸鼻子,在对方身侧蹲下,“刺啦”一声划开对方衣服,露出健硕的臂膀和其上血肉模糊的伤口――皮肉翻出,大片溃烂,黄白脓液,腥臭有味。
饶是她也觉得对方太能折腾了些,她惊奇地看一眼对方――这不是一向最最惜命怕死的人了么。
霍无恤不理会她的眼神,而伸出一只手撕下她绣裙团了团塞进嘴里,双眼乌沉沉地看她。
人都做好这么充足的准备了,谢涵也便专心致志投入剜脓大业。
先用酒水冲洗一遍伤口,拿汗巾挤压擦拭脓液,再用酒水冲洗一次,随后把匕首在油灯上烤上三息,剔除渗脓的、外翻的、变黑的皮肉。
肩上一沉,谢涵低头一看,霍无恤整个脑袋抵在她肩头,额角豆大的冷汗渗出。
她手上加快速度,随之带来的是对方越加急促粗重的呼吸,他坐不住地弓起脊背,喉头溢出几声短促的嘶鸣,腰耐不住地越来越折起,最后把脑袋埋在谢涵膝头,“我、究竟做错了什么?”
沙哑到粗砺的声音伴随着急促的喘息,谢涵一愣,方发现对方已吐出嘴里布团,沾着血迹,她伸手揉了揉对方埋在她膝头的脑袋,“你没错,你做的已经很好了,是她不懂得珍惜。”
“你、有没有恨过、齐哀王?”
谢涵面色一淡,“我对他,早已磨光所有爱意、敬意、恨意。”
“是么……”
这一天,霍无恤出奇的开朗,说了许许多多的话,谢涵从来不知道对方竟是个隐形话唠,还是……她低头看看那数十个酒坛……这其实是一种别致的发酒疯?
“其实他出生的时候,我很开心的,终于有人能陪我玩陪我说说话了……”
“他那么小那么软,我真怕一摸就把他摸碎了,我跟着嬷嬷学了很久怎么抱他……”
“他掉下树的时候我没接好,抱着他摔了一跤,可是我两只胳膊骨头都断了,抱不起他了只能去叫人,等人叫回来就看到她抱着他。她骂我恶毒故意想摔死弟弟罚我跪着……”
“然后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到梁国了……”
“她生病了要雪灵芝,我去采的时候差点被雪埋了,幸好逃出来了赶得及给她,后来听说她把这个送给了个公公……”
“回来后不久,他就册封我做太子了,我以为他心里始终是有我的,我费尽心机地让雍国变得越来越强,我看到他看我的眼神越来越温和……”
“可是最后我发现那几年在梁国我遇到的刺杀都是他的手笔……”
“临死前,那是他第一次拉着我的手,他要我发誓善待所有兄弟……”
“从来……他只把我当工具,从来不是他的儿子,那我为什么要答应他?我偏不,我就是要让他死不瞑目……哈哈哈……”
肩上一沉,谢涵侧头,霍无恤闭着眼睛歪倒在她肩头,嘴里还一张一合的,只是出来的话越来越碎,让人分辨不清。
“睡罢。”她伸手摸了摸对方脑袋。
姬倾城是在第二天终于从行宫别苑回来的。
“无恤,是我误会你了,你当时骂我罚我只是为了掩人耳目好送我离开对不对?”她离开时对对方已经失望透顶,想趁外出行宫逃开雍国,却没想到听到霍无极起兵造反的消息。那一瞬间,她忽然什么就明白了。
这个霸道的男人总是这样,总是这样什么都不说就替她最好一切,就不会担心要是她笨一点读不懂他的用意怎么办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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