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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沁点着脚尖进来,室内明亮的七枝灯,灯下正有一人揽镜自照,那张对着镜子的脸上闪过一抹陶醉。
谢沁:“……”
他连忙转身拦住跟在他身后要跨步进来的老太医,“等一下,我先去把哥哥扶上床啊。”
说着,啪叽一下就把门给关上了。
老太医摸摸差点要被夹进去的鼻子,暗道一声好险。
夜已深,楚楚纵然心急如焚也不好过来,连忙把豆丁甩出去,结果豆丁刚带进来老太医,就看到让他无比纠结的画面。
谢涵一手托腮,一手拿着铜镜,就在谢沁以为对方要说出那句名传千古的“魔镜魔镜,谁是这世上最美的人”的时候,人叹了口气,转身,“我不聪明吗?”
“公子是天底下最聪明的人。”寿春在一旁非常上道。
“我不好看吗?”
“公子是天底下最好看的人。”
谢沁:“……”他默默给寿春小哥点一百二十个赞。
只是这答案似乎没让当事人满意,谢涵蹙了蹙眉,“那我都这么好了,为什么君父都不喜欢我?”
谢沁愣了一下,有些吃惊,立刻加快速度蹬着腿冲到寿春面前,寿春也正为难,看到谢沁,立刻把求救的目光投向对方。
等投完后,才发现自己病急乱投医,竟找个五岁童子,却不想谢沁还真分分钟转移了谢涵注意力。
谢沁拉了拉谢涵衣角,“哥哥。”
谢涵低头,看到谢沁似乎有些惊喜,脸上展开个平常绝对看不到的大大笑容,“弟弟!”他蹲下身把人抱起来放在腿上,像谢沁以前还不会走路的时候一样。
谢沁脸红了红,尤其是被抱在大腿上直面那个特别温柔特别灿烂又因为高烧而泛着点水汽与红晕的笑容后――完了完了,他眼睛要怀孕了,还没等他把这句话在脑内转一圈,耳边又一阵热气扑洒下来,还伴着嘻嘻声。
谢涵按着谢沁脑袋比了比,正到他胸口,他眼睛一下子就亮了,抱着谢沁的手紧了紧,“弟弟长得真快,哥哥明天带你出去狩猎好不好?”
天呐,他耳朵也要怀孕了,不知道是生双胞胎还是龙凤胎。谢沁心底哀嚎一声,到底记得正事,他板起脸,很严肃,“哥哥,我要跟你说一件事。”
“嗯,你说。”谢涵也板起脸,很严肃。
“今天夫子说‘人以德对我,我以德报人,人以怨对我,我以直报人’,这句话对不对?”谢沁决定采取言语导入循循善诱,不想谢涵却很奇怪地看着他,“人以怨对我,为什么我还要以直报人?为什么不有怨报怨有仇报仇?这是谁说的……”谢涵歪了歪脑袋,忽然一拍,“哦,我记起来了,是儒家言论。”他皱眉,“儒家的话,你都别信。”
谢沁:“!”说好的初期温柔善良流放途中才黑化的呢?不过这样更好,他撅起嘴一脸委屈,“今天有人欺负我,那我也要报复回去对不对?”
“谁?”谢涵眸光陡地一厉,“谁敢欺负你。”
谢沁却摇摇头不说话了。
谢涵掰起对方脑袋,特别认真道:“告诉哥哥,相信哥哥,哥哥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的。”
谢沁觉得对方烧得真的太厉害了,热气洒下来都让他觉得眼眶有点发热。想着对方这次发烧的源起,他坚定了一下要把对方掰回来的决心,扁扁嘴,“是君父,他骂我笨,骂我比不上四哥文章写得好,还打我,你看,好痛……”卷起裤腿,一块大大的淤青。
小孩皮肤嫩,随便撞一下,青紫在白皮上就特别触目惊心,谢涵面上怒气翻涌。
“谢漪几岁,你几岁,他也有脸拿你们两个人比!”谢涵一边骂着,一边给谢沁轻揉起来,还时不时吹吹。
“哥哥,君父太坏了,我们讨厌他好不好?”谢沁抓着谢涵衣袖。
谢涵愣了一下。
“哥哥――”谢沁哭唧唧。
“好。”谢涵一口答应。
谢沁:潜移默化第一步get√
然后,然后问题成了怎么让太医进来给谢涵看病,对方第二天醒来才不会羞愤欲绝。
所幸,有谢沁在旁边,谢涵似乎会特别成熟稳重一点,谢沁再忽悠谢涵几句什么“哥哥来陪我装晕晕啊,谁摸也不能动”,并威胁“不然我就哭”,终于在老太医面前没显出什么异样来。
第二天,第二天没有一丝丝意外的,谢涵就恢复正常了,就是还有些热有些没力气地躺在床上。
“公子,您昨晚说胡话了。”寿春报告着,觑一眼对方神色立刻补充道:“不过在太医过来时,您已经睡下了。”
谢涵吐出一口气,只是这口气还没到喉咙又立刻被压了下去――
“还有就是,四公子来过,陪您说了会儿话。”
谢涵:“……”他一脚踹过去,“大喘气!”
寿春也不害怕,嬉皮笑脸的,“公子难得在说胡话的时候还持重沉稳。”
谢涵轻飘飘看他一眼,“一句一句把昨晚的事都说一遍。”
寿春瞬间苦了脸,不过这两天他的运气似乎特别好,又一个救星到了。
“听说你病了,可还好?”谢涓迈步进来。
“好多了。”谢涵笑笑,问道:“昨日事发仓促,没能上朝,不知如何?”
“须将军回来,自然是少不了一番战争转述事宜和封赏三军。见你没来,不少人都很吃惊,须将军还当朝问了你状况,君父说你病了,”话到这里,谢涓瞧一眼对方神色,看不出什么来,又继续道:“本来我昨天就想来看你,只是被君父拦着说你要休息。”最后两字,语调微扬,显是疑问。
谢涵点头,“君父垂爱。”
谢涓自然不信,却也不好再问,于是抛出一个重量级炸弹来,“还有一件事,昨日君父当着满朝文武给谢漪和狐相千金定亲。”
这是他第一次说“谢漪”而非“四弟”,他向来恬淡平和的声音里也首次显现出一丝激愤与难堪。
谢涵忽然觉得自己耳朵有些不好使,“二哥说什么,我没听清。”
“你没听错。君父已经给谢漪和狐相千金定亲了。”谢涓长长吐出口气,惨淡一笑,“大哥年初刚完婚不提,可你我呢,长幼有序,现在却公然越过你我,这是把我们的脸面踩在脚底下!我也就算了,可你除比他‘长’外,还多一个‘贵’字啊。”
谢涵已冷静下来,看谢涓一眼,“二哥慎言。君父做什么总是有他的道理在的。”
谢涓一怔,再看谢涵时对方已垂下眸子,他一时讪讪,便止了这个话头,又与人闲聊了几句。
之后,谢涵便不再专注于如何去上朝的问题了,至少,表面上是如此。
不是去谢艮那儿弹弹琴吹吹箫,就是挑拾夏不在的时候去杉门营陪须贾喝喝酒看看对方练兵,再不然就是去稷下听听课向一些学者请教请教问题,倒也赢得一片美誉,顺便看看苏韫白、陈璀二人。偶尔也会去狐源府上拜访――即便狐源谢漪结亲,也可以让人以为他与狐源关系不错。
有谢涵的影响,须贾提出了对宋国居然胆敢向外延伸接触梁郑的愤怒,这是什么,这是对齐国的蔑视,不教训不行。
于是,伐宋在齐国高层秘密被提上议程。伐宋的优点是这样的――一,宋侯越发不听话了,要让他听话。二,扩充土地,宋国土地肥沃,是膏臾之地。三,平息楚王怒火,并缓和和楚国近年来日趋不善的关系。四,梁国对齐国态度越来越傲慢了,需要让梁国认识到齐国的重要,让梁楚国土接壤,激化矛盾。五,把宋国吞并随国的四城给郑国,离间梁郑。
但有提出与赞同的人,就必然会有反对的人,却没想到第一个站出来反对的人会是国相狐源。
“宋侯有违齐之意,小惩即可,灭国未免太过偏激。宋土肥沃,众所周知,若我取之,必引其余诸国不满……”
狐源说到一半,便被一武将打断,“按大将军计划,楚、郑已得好处,不会不满,梁国因为楚国逼近,不只不敢不满还会示好,其余诸国,燕萧之流,何足道哉!”
狐源顿了顿,看一眼对面众武将,哪怕是和须氏家族不合已久的久、拾氏成员,此时也都是站在须贾身后。
武将,是发战争财的。是靠战争来获得财富、土地、荣誉的。可自从谢壬上台以来,齐国已鲜有战事,和齐武公在位时的南征北战不可同日而语,三军恍如虚设,甚至因为常年不用军队,致使军饷都被克扣。
这次伐随之战,总算让他们出了一口鸟气。刚刚经历过的酣战刺激着他们对战争的渴望,共同的利益也驱动着原本对立的阵营此时站在同一条线上。
而这些将领又大多出自四大氏族,狐源终究是一个外来臣子,终究只有一个人,再受齐公器重,再独揽大权,也只能平衡着各大氏族,而不可能与之抗衡,连齐公都不可能。
再反对下去必触众怒,他沉吟片刻,道:“大将军的一片好心,老夫很明白,大将军的提议,老夫也很赞成,只是有一个问题老夫找不到解决的方案,所以才迟疑不决。”
“什么问题?”须贾问。
“如果要约楚、郑伐宋,须得遣使说服楚王、郑伯,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而朝中能言善辩之士一旦出使,很容易为人发现。”
众皆默了。
狐源说得谦虚,其实他们很清楚说服楚王、郑伯的困难,放眼满朝,可能胜任的恐怕也只有狐源本人一个。
可狐源是什么样的身份地位,多少双眼睛盯着?这一出去,还能秘密出使?说不得齐国要伐宋的消息明天就满天飞了。
“君上以为公子涵如何?”半晌静默后,须贾忽然开口,“公子涵才思敏捷,又与楚王是甥舅关系,赴楚并不引人起疑。至于郑国,以防止郑伯应下后反悔告知梁国,待大军出征前再出使告知不迟。”
这话出来,不少人赞同。口才,是很容易就能看出来的一项才能,见过谢涵的人都不怀疑他娴于辞令。身份,也的确合适。
但问题是――齐公不愿意,“谢涵年幼,没见过世面,怎能担此大任?”
“公子曾在楚四年,既了解楚王又不会不习惯场面。且三公子今年已可参政,不年幼了。”须贾别有所指。
齐公眉毛一耸,便下散议令,“好了,如此大事,容寡人再考虑考虑。”
散会后,他很自然地就来到鲁姬殿内,鲁姬温柔小意地上来,见齐公双眉紧皱,又立刻扮起解语花的角色,“君上何事扰心?”
齐公正烦在头上,一手甩下桌上精美瓷器,“妇道人家,哪来话多!”
瓷器碎裂声一阵接一阵,连鲁姬也吓了一大跳,她惊呼一声,又立刻掩唇,不再说话,只静静地候在一侧。
发泄一通后,齐公渐渐平静下来,这时,他才察觉一旁小小抽泣声。
回头,只见鲁姬姣好的面庞上,泪水正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一颗一颗往下滚,衬得她哀愁而惹人怜惜。
“你――唉――”齐公长长叹了口气,“你哭什么啊。”
“臣妾……臣妾没哭。”鲁姬惊慌似的抹眼泪,却越抹泪水越多,齐公有些心疼地把人拉进怀里,用指腹替对方轻拭泪珠,柔声道:“寡人刚刚没怪你。”
听到这轻柔的安抚,鲁姬终于一头扑进对方胸口,“臣妾不是怕君上怪罪,臣妾是心疼君上,君上肩上担的是齐国七百年国祚,身上扛得是齐国百万百姓,已经够累了,不要再烦心。”她伸出一只手,轻轻替对方抚平眉间褶皱。
齐公心里一暖,把鲁姬的手包进掌心里,喟然一叹,“也只有你了。”
鲁姬浅浅一笑,伏在对方肩头,小声道:“君上在烦心什么?臣妾或许不能为您分担,至少可替您一起烦。”
齐公好笑,“寡人一个人烦就够了,做什么还带累你。”
鲁姬不依,“臣妾听说,烦心事只有一件,说给另一个人听后,每人就只剩下一半了。”
“无稽之谈。”齐公嗤笑。
“君上――”鲁姬搂着齐公脖子。
“你啊――”齐公宠溺地一点鲁姬鼻子,便把今日议会娓娓道来。
他本还是浅笑着的,讲着讲着却渐渐烦躁起来,越到后面越愤怒,“须贾老匹夫,仗着自己是先君重臣,竟敢对寡人如此不敬!”
“什么叫‘三公子今年已可参政,不年幼了’,这是在讽刺寡人明明年龄到了却不让他上朝?”齐公狠狠一震案几,“还提出让谢涵出使楚国,这是逼寡人不得不让他参政!”
“寡人偏不!是寡人故意不让他参政么?也不看看他谢涵是个什么样子,现在就能勾结朝廷重臣帮他说话,可见其心思奸滑、汲汲营营、不务正业,这种油滑之徒,寡人怎么能让他参政,怎么能让臣民被这种人带着,这叫寡人怎么对得起大齐列祖列宗!”
他越说越肯定,越说越激动,鲁姬连忙给人抚着胸拍着背,“君上不要动怒,孩子不听话,多教教就是了,何苦生气呢,伤身啊。”
接过鲁姬递来的一杯水,他喝下后,方冷静了些。等齐公走后,鲁姬立刻对贴身侍婢吩咐道:“让漪儿来见我。”
“是。”
母亲召唤,谢漪来得很快,“母亲。”
走进来的人缓带轻衫、长身玉立、俊逸生姿,逆着光,连鲁姬也被晃了晃眼,她心底油然而生出一股自豪――这是她的儿子,从只会喊“母亲母亲”的肉团子长到这么大这么优秀的儿子,不变的是这一声“母亲”,她一定要把这世上最好的一切都送到他面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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