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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靠秃连赤奴与贺昌兴两人互相制衡自是不成,令狐奉还有后续的手腕。天亮后,秃连觉虔带着集合起来的部从气势汹汹地围住了在牧场上转悠的令狐奉等人,然而此时消息已经传遍,他考量再三,终究不敢於母、妹、部民等的众目睽睽下行弑父之举。笑嘻嘻地劝退了觉虔后,令狐奉施展出了他计划中的一系列后续手段,叫莘迩叹为观止,要非此人心性不堪,委实对其心服口服了。令狐奉的后续动作大致可分三步。首先,他对所有的赤娄丹部部民宣告,他这么做是不得已之举,是赤奴忘恩负义,暗算他在前,他才不得不绝地反击;拿住了大义后,他召集赤娄丹部的余下小率们,从中挑出平素饱受赤奴欺压的,将被杀死的那几个赤奴亲信的部民平均分与他们,大张旗鼓地表彰那两个不肯救主的赤奴亲信,说他俩弃暗投明,深明大义。其次,他要求赤奴下令,叫部民把从贺干部抢走的女人、奴隶和牲畜粮食还回去。最后,他命贺昌兴和秃连觉虔分为左右部率,佐助赤奴治理部事。公道自在人心,令狐奉为赤娄丹部立下大功,赤奴反要出卖他,的确做得不对,减轻了赤娄丹部部民的抵触心理。把被杀诸人的部民分给怨望已久的小率们,他们为了保住到手的利益,肯定也就不会乐於见到赤奴翻身。至於那两个叛徒,名声大臭,由兹只好抱牢令狐奉的大腿。通过这第一步,令狐奉无中生有,得到了部分赤娄丹小率的支持力量。用这部分力量压制贺干部小率们的同时,通过第二步,他又获得了不少贺干部部民的感激。虽然贺干部覆灭的源头其实正始於令狐奉,但其一,贺干部的大部分部民并不知道令狐奉乃是自愿为“饵”的,其二,就算知道的,令狐奉可一个人没杀他们的,也一点没抢他们的,从头到尾都只是在逃避他们的劫捕而已,杀人抢掠的皆是赤娄丹部的部民,相比之下,当然是那些动手的暴徒们更加可恨。令狐奉不仅没杀他们、抢他们,还把他们被抢的东西和女人、奴隶还给了他们,在绝大部分贺干部的部民心中,令狐奉实是个救了他们命的大好人。得到了两部部分中低层小率、

部民的投靠和好感,最后仍以赤奴为两部之主,但给他配上一个仇人,再配上一个“急於接班”的儿子作为副手,短时期内,高层也可无虞了。这三般两样的手腕,把利益与人心相结合,真的是翻手为云,把两部操弄股掌之上。莘迩心道:“怪不得他谋图篡位,自称天命在身,观其手段,果是了得!”想起他以身为饵,不惧犯险的事情,又想道,“既有手段,又不惜身,可谓枭雄了。”一改此前对令狐奉的观感,不再只认为他寡恩薄义,凶残狠辣了。令狐奉该胆大包天的时候,什么都敢做,同时他亦警惕小心,不肯再在赤娄丹部居住,擒下赤奴的次晚,就与众人换了住所,改到贺干部去住,并“恭请”赤奴及其妻女也移宿贺干,赤奴的儿子觉虔是绝不会去贺干的,姑且从他;稳定住局势后,把大率帐也改设在了贺干部。擒下秃连赤奴的第三日,被赤奴遣去王都的使者回来了,跟着来的还有两个定西王的臣属,见到令狐奉高踞坐上,这两个臣属大惊失色,已是无处可逃。令狐奉细问了他们王都现下的情况后,随手吩咐曹斐将之杀了。赤奴的使者也被杀掉。接下来的几天里,令狐奉马不停蹄,昼夜少息,把两部的实权小率们一一亲见,各投其所好,大加许诺,向他们吹嘘,不日他就能回王都登位,到时候,牧场、甲械、美女、宝货,但凡他们能想到的,要什么给什么,绝不吝啬。为了打消这些人的怀疑,令狐奉取出了厚厚的一迭信,给他们看,说这都是他的军中旧部和朝中忠心於他的大臣们写来的,已经约定了来春举事。这些实权小率中有认识唐字的,接信细看。看起来是挺像那么回事的。每封书信都大表忠心,而且字迹不同,用词也不同,有文雅的,遣词造句文绉绉的,他们都看不懂到底在说什么,只能连蒙带猜,也有粗俗的,他们能看懂,乃至还有一封血书的,确是像不同人的手笔,虽不能因此就尽消疑虑,众人却也不免因之半信半疑。毕竟令狐奉早前乃可是定西国的显贵宗室,今之定西王的叔父,大名鼎鼎,威风赫赫,两部的贵族、小率们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也说不定,他真能东

山再起呢?殊不知,这些书信均是出自傅乔之手。傅乔能文善书,篆隶楷行,乃至方兴不久的今草,他也能写上两笔,诸般字体不敢说尽数精通,但换几种写法,糊弄一下不过识些唐字的胡人却是一点问题也没有。信中冒充武将所写的那些粗俗言语,傅乔不会,蓝本来自曹斐。傅乔除了书,亦能画,令狐奉以之吸引赤奴注意力的那几幅春宫便也是他的大作。秋尽冬至,这日飘起了些雪。牧草早尽,牧场上唯剩枯茎残根,雪花落下,与远处的漠上共沾点点洁白。马群被胡奴们关在圈中,簇拥取暖。寒风刺骨,穿两层皮裘尚嫌冰冷,这种天气里,吃苦耐劳的牧民们也不愿无事出门,两个部落广大营区内的帐间路上,偶尔才见有人抱着膀子,步伐匆匆的走过。令狐奉召集了莘迩等人到他的住帐。帐篷里生着好几个熊熊的火盆,暖和得很。傅乔最后一个到,他实在是道:“我对你们讲,要将那老狗踩翻脚下,收两部为我所用。怎样?我是不是说到做到,没有吹牛吧?”诸人皆道:“主上神明,非臣等可测。”令狐奉对傅乔说道:“老傅,那日我这么说时,你好像有点不以为然,现下如何?”傅乔

心道:“我哪里不以为然了?”长揖说道:“主上英明。”“这回你也是立了功的,那两笔春宫、几封信,着实不错,尤其那春宫图,……是你的亲身体验么?啧啧,活灵活现,妙哉妙哉。”令狐奉回过神来,说道,“你的功劳,我会给你记下。”傅乔为人诚厚,唯在色上过不了关,当年所以接受令狐奉的辟用,其中的一个主要缘故便是拒绝不了美婢艳奴的赠赐,既然好色,於那春宫、五石散等物上便小有研究,一手春宫图在王都甚有名声。他尽管对此亦颇自得,可令狐奉当着妻子儿女这么说他,他顿时老脸羞红,深觉面子挂不住,半身躬得,脑袋快垂地上了,说道:“为主上分忧,是臣的本分。”“噢?难得你这片忠诚,为不负你的忠心,我另有件大功给你去立。”“啊?”“怎么?不想再为我立件大功么?”“……,臣肝脑涂地,任请主上驱策。”“好!”令狐奉先不给他下达任务,埋个关子,由他乱猜,转对诸人说道,“今虽两部在手,可要想回都即位,只靠这些胡人是不够的。”问曹斐、莘迩、贾珍,“卿等以为呢?”曹斐说道:“这些胡牧虽然善长骑射,但无法用军纪约束,甲械也远远不足,彼辈逐利鸟集,失利则散,唯能游击而已,抢抢咱们唐人的百姓可以,用来打近战,攻坚、固守,统统不行。臣此前所统领的太马,无需太多,三二百骑即能屠它两部了!”定西国有两大精锐部队,一个是重装步兵,唤作武卒,一个是重装骑兵,号为太马,所谓重装骑兵,就是具装甲骑,人、马皆有甲的。大多数之具装甲骑披用的是皮甲,比如魏国声威赫赫的虎斑突骑即是,而甲骑中的精锐则是俱用铁甲,不畏刀械,箭矢难透,冲击的时候就好比钢铁洪流,只气势就可以把弱小的敌人吓垮。贺干、赤娄丹两部的控弦之民约有数千,用这数千骑去抢抢唐人的百姓可以,或与唐人的步兵、轻骑也能一战,但若对上太马,无异以卵击石。曹斐说三二百骑就能灭其两部,有点夸张,但总之胡牧的确不是太马这样精锐甲骑的对手。“不错。用胡牧壮壮声势可以,打硬仗他们不行,攻城拔寨还得靠咱

们的人。”令狐奉揉着髯须,说道,“那日我逼问宋质、麴强,他俩说狗崽子……”抬眼看了下曹斐等人,“大开杀戒,不分青红皂白,把咱们的亲朋故旧杀了不少,可恨可恼!”曹斐等人的亲戚朋友受牵累,被杀了不少。左氏首当其冲,宗族尽覆,曹斐几人的近亲也无一存活。听令狐奉提到此处,左氏垂泪,余人无不忿恨,咬牙切齿。令狐奉接着说道:“每念及此,我心痛如铰。可也正因了狗崽子滥杀无辜,现下国中人心惶惶,此正我等的可趁之时,所以我想分别遣人去联络我的军中旧部与老舅,与他们约定举义,诸军一时并起,咱们杀回王都,把那狗崽子千刀万剐,为枉死的宗亲友旧报仇!卿等以为何如?”贺干、赤娄丹两部可凑出数千骑,加上另外三部,怎么也能搞出近万胡骑,用这些胡骑打硬仗不成,但用来壮声势已是足够了。国中现下人心惶惶,令狐奉以此万骑的声势,去说服那些惶惶不能自安的旧部重新投从自己,成功的可能性是很大的。曹斐说道:“臣请为主上去联络主上的旧部!”“此任非你不可。”莘迩等是令狐奉的近臣,不是军中出身,与令狐奉的旧部相识而已,没什么交情,便是见着了人,也难得信任,商议不了大事。这个重任只能交给曹斐。对曹斐的请缨,令狐奉很满意,表扬了他两句,对傅乔说道:“老傅,老曹自告奋勇联络我军中的旧部,忠心可嘉。唐兴郡我老舅那里,就由你去勾连吧。”傅乔心头咯噔一跳,想道:“怎么给我了这么个没命的差事!”急切地说道,“主上,尊舅那天可是毫不容情,非止拒咱门外,且还遣兵追捕咱们了啊!”“那天我舅所遣之兵都是步卒,我料他必还念着亲情,你只管去就是。”那天不仅莘迩注意到了这一点,令狐奉也注意到了。傅乔心知,诸人之中,就目下的境况,属他最没用处,令狐奉对他已是越来越不耐烦,害怕他的淫威,纵有千种不愿,为了性命起见,此时半个不字也不能出口,当下无奈应道:“是。”令狐奉说他老舅念情,或许会念点亲情,可他傅乔与令狐奉的老舅却是半点亲戚没有,其人到底会如何待他?

谁也不能确定。他打定主意,想道:“待出了绿洲,老夫就扬长而去,宁肯回王都受死,也再不受这提心吊胆的活罪了。”既忧追捕,令狐奉又时时威迫他,这种日子他实在是受够了,他天真地心道,“令狐奉作乱,我原本不知,等见着大王,我哭诉衷肠,也许能免得一死。”令狐奉取出十余封信,留下一封,拿了给他舅氏的那封递给傅乔,剩下的是写给他旧部的,悉数付与曹斐,说道:“入冬天寒,沙漠上辎重难行,狗崽子又在等宋质他们的回报,近期内应该不会遣兵来打,虽然如此,然若时日拖宕,就说不准了。你俩今天就起身,速去速回!”曹斐、傅乔应诺。令狐奉关心地叮咛曹斐:“务必要注意安全,不可大意。”瞧了眼傅乔,说道,“老傅你手无缚鸡力,此去唐兴路远,许会碰上贼寇,我拣了两个精勇的胡奴给你作伴,你勿忧,定能保住你的周全。”傅乔的如意算盘瞬时被打破,他心如死灰,认命应道:“臣多谢主上厚爱。”曹斐、傅乔各被分派了任务,余下莘迩、贾珍。贾珍以前是最爱说话的,如今成日郁郁寡欢,只愿与傅乔多说几句,对别的人压根不理,即便令狐奉,他也至多诺诺应声。他这种精神状态,令狐奉不敢把要事交他去办,於今还剩下一件事情须办,乃是三事中最危险的,除莘迩外,别无人可派了。他拈着最后一封信,对莘迩说道:“阿瓜,你可敢潜还回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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