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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狐乐问道“何事?”
陈不才说道“便是文举此事。大王,所谓‘伦常’,伦者,类也;常者,规也。上古之际,贤愚不同,乃分贵贱;近代以来,士庶有别,遂有高门与寒素,这就是‘伦常’啊。孔子云‘承礼启仁’,大王博通典籍,自是知道,圣人说的‘礼’,便是伦常。今黄荣进奏,请行文举,他这是在常!……大王,伦常一旦被乱,上下尊卑失序,则国将不国矣!”
令狐乐小时在猪野泽吃过苦;登基前后,於政治方面,又有令狐奉、莘迩这两个行事风格不同,但魄力、见识都出众拔群之人对他的言传身教
他也算是既经历丰富,尝过人间疾苦,又有好的老师供他学习。
故此,他现在尽管年岁不是很大,然却非那些长於妇人之手,连五谷都不认识的寻常贵族膏腴少年可比,在很多事上都有他自己的判断。
令狐乐迟疑了下,摸着柔软的胡子,说道“黄荣的这道上书,的确是引起了朝野很多士人的激烈反对,氾丹反对的最为激烈,麴爽亦特地上书,表示不赞成,但是小宝,我觉得他这道上书中所言也不是全无道理。就像他说的,傅说举於版筑之间,百里奚,五羖大夫也,孤寒单家,未尝无有英杰。如今海内战乱百年,正英雄用武之时也,宜当广取贤士,不宜固步自封。”
“单家”、“孤寒”,是当下的通用语,并非指丁口稀少的人家,都是寒门的意思。
陈不才说道“大王,傅说、百里奚之流,固然是出自贫寒而有才干,可是请大王试想,从先秦至今,这类的人物总共又有多少呢?为了一两个,甚至可能一个都没有的这样的人物,把伦常乱掉,坏了国家的根基,孰轻孰重,臣请大王思之。况且,大王,对虽出贫寒而或其人有才的这种罕见情况,国家也不是没有应对之法,前代秦朝的时候,不就开始行察举之制了么?察举之制,针对的就是此类人士啊!”
门阀政治尽管早就确立,但前代秦朝施行的“州举秀才,郡举孝廉”之察举此制,没有被废弃。不过虽没被废弃,察举制实际上也早已被贵族掌控。就拿唐来讲,自唐建国至今,因“孝廉”、“贤良”而入仕的寒士,屈指可数,总共也不过三四人罢了,且在诸多的察举科目中地位最高的“秀才”,并无一个寒士能够得到,但又话说回来,三四个,少是少,却毕竟是有寒士应察举而得以入仕了,不实事求是的话,倒是也可称“针对的就是此类人士”。
令狐乐望着殿外,踌躇心道“小宝说的不错,伦常纲纪是国家的根本,伦常如坏,国将不国;可黄荣这狗东西所提议的文举此制,若能为孤招来贫寒英杰,亦不失为可行之良政。”
他知道文举此制,实乃是莘迩欲行,对莘迩的谋虑,他潜意识中还是佩服和信任的。
陈不才说道“大王适才所言,‘如今海内战乱百年,正英雄用武之时,宜当广取贤士’,此言甚是!大王的雄图抱负,尽在此一言之中,臣钦佩不已。大王若是担心或会‘野有遗贤’,臣愚见,大可待此次蝗灾过后,开一次特举,令州郡举荐贤才就是。”
令狐乐点了点头,说道“好!小宝,你这主意不赖。”
陈不才问道“大王,那这文举?”
令狐乐没有回答他,而是问道“小宝,你给我说老实话,你劝我不要允准黄荣此奏的这些话,是不是陈荪让你说的?”
“……回大王的话,是臣自己想说的!”
忽然起了一阵风,卷动殿外苑中的草木。
初夏时节,苑中郁葱,唯有一棵小树,枝叶尚还不很茂。
这棵小树,是令狐乐登基后亲手种下的,平时常被附近的大树遮住,然此时周围大树的叶子被吹动翻卷,便把它露了出来,正跃入令狐乐眼帘。
枝叶虽尚不盛,但不知不觉的,这小树,好像长高了些。
令狐乐落目其上,长久地没有移开视线。
……
夏季阳光的沐浴下,谷阴宫城的小树可以茁壮成长。
飞蝗蔽日中,河州的草木莫说成长,尽皆被蝗虫啃得光光秃秃。
四月下旬,令狐乐的罪己书下后十余日。
羊馥同时上报莘迩和定西朝中,经过大半个月夜以继日的灭蝗,总算是把蝗灾扩大、恶化的势头给以了遏制。情况不能说已在变好,然就眼下的形势来看,至少是不会变得再坏了。
却就在这时,唐艾也自襄武传了一道书,禀报莘迩和定西朝中,秦州出现了蝗虫。
秦州、河州接壤,秦州出现蝗灾在莘迩的预料中,所以看到这个消息,他并不感到意外,也不吃惊,当即回书唐艾,叫他暂时停下陇山的战事,立即全力展开灭蝗。
唐艾在上书中,除了说秦州出现蝗灾此事,还报告了另外一件事。
即在陇西、天水边界,修建壁垒此事。
几个月的修建下来,不仅两郡边界地带,包括武都和天水的边界地带,修筑成了足够的壁垒,而且襄武、獂道、狄道等因秦军围攻而受到不同程度损伤的诸城,也都完成了修缮,又并且在襄武等城的外围,亦各修建成了一两个坞堡,与主城成犄角之势。
这是个不错的消息。
蒲茂如果再来犯境,难度就会更大。
河州蝗灾被遏制住了恶化的势头,陇州方面的消息,陇州蝗灾也得到了抑制。
氾丹和陈不才等纷纷上书,俱称这都是令狐乐修德有功的缘故。
莘迩闻知此讯,一笑置之。
他有了余暇,将注意力重新转到文举此事上头,和黄荣接连通了两封信。
黄荣回信中说谷阴朝中对此的阻力前所未有的大,就在前两天,便连一向不肯露头的陈荪也上了一道书,反对开文举,张浑尽管没有反对,可态度很不积极,甚至可称消极;身为定西国君的令狐乐对此则是左右摇摆,含糊模棱。
说到底,再是因为各种利益,张浑、陈荪不得不和莘迩合作,或者采取不抵抗策略,可是文举此制,实在与均田等制不同,就像陈不才的话,此制是在“常”,一旦得以施行,大批的寒士由此入仕,势族们赖以掌控权力、财富的特权根基就会被动摇,最终瓦解。
所以,张浑消极、陈荪公开反对,不足为奇。
摆在莘迩面前的,现在有两个选择。
一个是强制推行,一个是另想他法。
莘迩征询了黄荣、羊髦等人的意见。
黄荣认为,完全可以强制推行。
凭借莘迩以往的声望,挟去年秋襄武大胜的兵威,就算是强制推行,谁还敢生乱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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