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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去年下半年出关伐魏至今,仗已经打了小半年了,秦军几无败绩,可谓攻无不克,现下虽然尚未彻底地攻灭魏国,贺浑邪的上表称臣也不值得信任,但只被秦军攻占、直接占领的并州、冀州、豫州等郡县,合其面积,已是比关中腹地的面积还要大了,新得的唐、胡民口亦与关中的总人口相差不多,蒲秦的国力在可以预见的未来,将会得到极大的提升,不但国家的将来令人充满希望,并且参与此战的蒲秦诸将,他们的富贵前景,必然地也会再上一层楼。
是以,奉召而来的蒲獾孙等将,无不喜气洋洋。
事实上,就不说富贵前景,只眼下的收获,已经使他们盆满钵满了。
邺县、洛阳、晋阳等城,无不是魏国的大城,人烟稠密,民口繁多,尤其邺县、洛阳,一个是魏国的都城,慕容氏数十年间,往此城之内外迁徙了数十万的移民,一个是唐室南迁前的都城,本即是唐人高门阀族的云集之所,这两个县中的魏国之王公贵族、唐人的豪强巨室,当真是不知凡几,值此改朝换代之际,为了保全性命、保全家族,甚至不需蒲獾孙等纵兵抢掠、刻意勒索,他们主动献上的财货绸缎、奴婢之属,便琳琅满目、使人眼花缭乱。
可以说,蒲獾孙等俱是发了大大的战争财了。
不过蒲茂素来节俭,在咸阳时,连他的王后苟氏,他都不许穿曳地的长裙,攻下邺县后,那邺县城外三台内的万千珠宝,他亦一介不取,悉数赏赐三军,至今穿的衮袍、便服,且还都是他出关时随军带的那些,故是,蒲獾孙等人虽然发了大财,这次应召朝见蒲茂,倒是无人犯傻,一个个穿的衣装、带的配饰,皆仍是以前的老样,说不上寒酸,然亦绝称不上奢华。
季和没有在蒲茂的召见之列,但他得了孟朗的私信,亦从前线赶回。
到至邺县城南的秦军大营,正当上午时分,季和没有休息,直接去找孟朗。
在去孟朗住帐的路上,季和碰见了从阳平郡回来的姚桃。
姚桃不是一个人从阳平回来的,他帐下的长史王成、参军薛白,以及深得其亡兄姚国与他本人信赖的和尚竺法通三人,随从他一起都来了。
这天天气晴朗,连日的寒气为之一袪,灿烂的阳光洒下,映照得营中远近的灰色帐篷仿佛都透出了点暖意,亦把竺法通新抹了油的光头映照得闪闪发亮,不由得不吸引住季和的注意。
“建威将军。”
“季参军。”
季和停下脚步,与姚桃见礼。
姚桃的年岁比蒲茂还小些,他从小就跟着父兄,长於军伍之间,江左人文荟萃,又时常与江左的风流名士、博雅文人交往,故他此刻虽是取鲜卑帽於胸前,一副谦谨做礼的样子,但年轻英武、行止沉稳的气息,毕竟难以尽掩,特别此时在王成、薛白、竺法通这三个羌、唐杰士的影从随护下,更是皎皎然,颇有出人之姿。
季和打量了他两眼,心道:“无怪孟公对此子小小忌惮,果有英雄之相。”问道,“建威是刚回营的么?”
孟朗忌惮姚桃,姚桃更忌惮孟朗,不看僧面看佛面,只季和身后站着的是孟朗,季和就值得他曲意相待。姚桃露出笑脸,回答说道:“是啊,前天下午接到了大王的令旨,我不敢耽搁,当天就离营动身,紧赶慢赶,却还是今日才到,正要去晋见大王。”
“阳平的军务,将军安排下了么?”
“安排好了,暂由我的两位兄长和参军权让管带。”
姚桃的兄弟、从兄弟不少,姚国、姚谨这些已死的不算,现存的仍还有好几个,其中数他的二兄姚长年和他的从兄姚举,最是他的左膀右臂。对他的家庭情况,季和很清楚,因不必姚桃说他话里提到的“两位兄长”是谁,也知定是姚举、姚长年二人了。
季和点了点头,说道:“将军的两位兄长都娴熟兵事,将军的参军权让智名在外,由他三位暂掌阳平军营,可以无忧。”双手合拢,再次端正地朝姚桃行了一揖,肃然说道,“旬日前,下官惊闻噩耗,将军之弟竟为慕容权杀害,当时下官震惊不已,然事不可挽,尚请将军节哀,今方大王用人之际,将军者,我大秦之俊才也,大王之所重也,务当爱惜身体,以国家为重。”
姚桃的脸上并无哀戚之色,相反,他却露出怒容,咬牙切齿地说道:“姚谨背主叛国之徒,死有余辜!今其为慕容权所杀,实大快人心也!我对其死,半点哀伤也没有!不瞒参军说,就是慕容权不杀他,即便放了他,桃也定手刃杀之!以为国除贼!”
季和却不信他的话。
姚桃、姚谨兄弟情深是其一,姚谨为何叛投魏国?乃是因为中了孟朗的金刀计是其二。
结合此两点,姚桃岂会不对姚谨的被害而感到悲愤,只怕不仅悲愤,怨恨孟朗也不是不可能。
季和笑了一笑,说道:“将军对我大秦的忠诚,自是毋庸置疑,大王如果听到将军的这番话,定会十分欢喜。”目光转向薛白,说道,“恭喜参军了!”
这话来的没头没尾,薛白愕然,说道:“参军此话何意?”
季和笑道:“怎么?参军还不知么?十余日前,太原的李太守,上书大王,自称才疏德薄,恐不足以牧太原名郡,请求大王另择贤士居任。大王没同意他的自辞,但决定给李太守任个得力的辅佐,参军明达干练,家为太原高门,是以,大王有意破例擢参军为太原郡丞。”
薛白闻言,更是惊愕,下意识地朝姚桃看去,说道:“这,在下不曾闻此啊。”
何止薛白不曾闻此,姚桃也没听说过这件事。
但姚桃听说过,李基受任太原太守后,蒲秦许多的贵戚、重臣对此都极怀非议,乃至有上书进谏,以太原重镇,非宗室、名将不能镇守为由,请求蒲茂另外换人担任此职的,便不禁心中想道:“李基辞任太原,定是与此有关,大王正要千金市骨,用李基来招徕北地乞活、唐人豪强,不肯换人出任太原,固在情理之中,然有意迁薛白为太原郡丞,却是为何?只是因为薛白籍贯太原么?……,这会不会又是孟朗的提议?其意是在为削我羽翼?”
最了解你的人,往往是敌人。
姚桃却是一猜就中。
擢迁薛白为太原郡丞的此议,的确是出自孟朗,也所以,季和能够预先得闻。
季和笑眯眯地说道:“不曾听闻亦无妨。参军此回从建威将军还营,敢问之,是不是奉的大王的诏令?”
“大王召建威进见的令旨中,确是令在下从行。”
季和一拍手,说道:“这不就得了么?参军今既已从建威回营,今日参军,明日或即太原郡丞矣!到时,太原一郡,太守、郡丞,俱本地高士,此诚古今之少见,传将出去,真不知会多引人生羡!”开玩笑似的向薛白下揖说道,“下官季和,拜见薛丞。”
薛白手足无措,说道:“岂敢,岂敢!”
竺法通的光头太耀眼了,他即使默默然地站在一边,也依然不时地吸引季和的视线,季和忽然想起一事,就不再戏谑薛白,转问竺法通,说道:“我闻定西的道智和尚编定出了一部僧尼戒律,前数日,我在一个游方的胡僧处,看到了这部戒律的部分内容,请问大和尚,这部戒律,你可有知么?”
竺法通合什说道:“贫道略有耳闻,但还没有看过。”
季和说道:“那胡僧说,道智编定的这部戒律,博采众集,囊括了僧家的大小诸戒,这部戒律一出,海内僧尼昔无通行定戒可依的乱像就将会为之一变,从此僧尼就有清规可循,大有助於佛门不再含污纳垢,堪称是僧家的一桩盛事也。我作为一个世俗之人,都已看过了这部戒律的部分,大和尚名着南北,佛门之高僧也,缘何仅是耳闻,却还没有看过?”
竺法通说道:“身在军中,近来少与外界勾通,是以至今未曾得观。”
“身在军中?这就奇了。”
竺法通问道:“敢问参军,何奇之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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