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望川血案（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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岸边和山上的人都看到了那刺目的寒霜，接着便齐齐发出了惊呼：望川楼那几艘只供贵客享乐的画舫，其中一艘竟然被那寒霜从中生生撕裂拗断！</p>

其上的人惊叫着随着船翻落入江中，只有少数轻功还算不错的在船翻之前逃到了另一艘画舫上。</p>

那黑袍人转到了第二艘画舫的夹板上，目光逐渐狠戾。</p>

叶臻身形敏捷，背着阿戌踏过开始倾斜下沉的画舫，踏水而行，很快又凝聚灵力在刀尖，劈向第二艘画舫。</p>

黑袍人立时念了个诀，凝出一个结界护在船上。</p>

叶臻挑了挑眉，眸中血色更浓，加了几分力，刀尖狠狠下压。</p>

喀喇！结界崩塌，那黑袍人喷出一口血，跪倒在地。下一刻，第二艘画舫也被当中劈开！船上的人纷纷跳水逃生，那黑袍人踉跄着爬起，恨恨地看了叶臻一眼，也往水中跳去。</p>

“想跑？嗯？”叶臻脑中浮出他对着叔伯们落下屠刀的模样，冷笑着，左手腕上金光大作，指尖冰系灵力澎湃涌出。</p>

岸上众人又看到了此生难忘的一幕：那一段宽阔达数十丈的江面，顷刻竟然被冰冻了起来！那些来不及游开去的人，也被活活冻在了水里！</p>

叶臻身形快得如同鬼魅，一下就逼到黑袍人身边，一把把他拎出了冰面，狠狠掼在地上。</p>

黑袍人偏头吐了一口血，“七姑娘动手吧。”</p>

“杀了你，想的美。”叶臻嗬嗬喘着气，双目赤红，“十几条人命，你一个人赔的起吗！”</p>

“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你想怎么对付我都行。”黑袍人被寒光刀指着，倒也不惧，“放他们走。”</p>

“滑天下之大稽！”叶臻嗤笑一声，毫不留情地一刀戳进他胸口，狠狠一拧，“你杀他们的时候，怎么没想到一人做事一人当？！他们杀你父母了还是怎么着了？现在又来充什么英雄好汉？”</p>

黑袍人痛得青筋暴起脸都扭曲了，倒也硬气，一声未喊，半晌喘着气道：“他们当年杀了那么多人！叶家上下，没有一个人是无辜的！他们都该死！”</p>

叶臻脸色煞白，一下子似乎忘记了自己身处危险之中，连握刀的手抖开始颤抖起来。</p>

这算什么？这算什么！叶家不仅是几近灭门，连忠义仁孝、为国为民的风骨都被世人践踏入了泥土之下！</p>

谁还在意真相！八年过去，那些大祸中分崩离析的家庭遗留下的怀着恨意的孩子，是不是都像她一样已经长大，站在世界上的某个角落，准备着向剩下的叶家人讨要他们家人的血债？</p>

这才是一个家族真正的崩溃：将来以一个罪孽深重的万人鄙夷的面貌，被载入史册，遗臭万年！</p>

不，她不允许！</p>

叶臻一下子清醒过来，猛地抽出了黑袍人胸口的刀，又快又狠地抽刺了三刀，一脚将他踹进冰里。冰面裂开几道深纹，血水沿着裂纹蔓延开来。</p>

刺的都不是要害，又被冰冻着，血流得不算很快。</p>

叶臻闭着眼睛，耳朵已经听到了周围弓弦拉开的声音。她知道自己只要离开黑袍人一段距离，那些箭就会朝着她各处要害射来。但她置之不理。</p>

她内心在剧烈挣扎着。</p>

杀了他，杀了这里所有人，告慰叔伯们和兄弟姐妹们的在天之灵！她完全能做到的。</p>

但以杀止杀，往后呢？冤冤相报，以更多的鲜血来平复鲜血吗？</p>

她有些悲哀，又有些无助，低声道：“阿戌，你说，我该杀了他吗？”</p>

没有回音。阿戌气息微弱，已经昏迷过去。</p>

叶臻苦笑：“看来，还是得我自己决定。”</p>

她颤抖着握紧了手中的刀，眸中最后一丝温柔彻底褪去，“既然如此，我要你们血债血偿！”</p>

她早已不在乎自己，也不奢求所谓的救赎，若能报仇，哪怕堕入地狱，她也在所不惜！她已注定手染鲜血，身负罪孽，就让报应都落到她身上吧！</p>

手绳似有感应，金光中蕴含了一丝肃杀的血色。</p>

叶臻眼睛彻底变得赤红，仿佛是来自地狱的恶魔。她只觉得血脉中灵力从未如此充沛过，轻飘飘就跃到了半空中，仿佛手指轻轻一抬就能覆灭天地。那些射出的密密麻麻的箭雨在还未碰到她的身体时就像是撞上了无形的屏障，纷纷坠落下来。</p>

她在那般轻盈的感觉中睥睨众生，恍惚间觉得持刀的右手像在灼烧，那种力量有些不受她控制，却驱使着她挥刀向着冰面狠狠斩下！</p>

刀风带着雪亮的寒光，劈头盖脸地落下来，刹那间夺去了数人性命。那些被冻在冰面上的人眼看着刀风斩下，拼命地扭动着身躯，却只能眼看着自己被当中劈开。</p>

只这一刀，冰面上便血污狼藉。</p>

侥幸逃生的众人瞠目结舌地看着，连弓箭手也忘了继续射箭。全场鸦雀无声，恐惧地盯着那个落回了冰面，一步步朝着黑袍人走去的纤瘦少女。她看起来真的是如此易摧易折，甚至背上还背着个半死不活的女孩。</p>

但刚才那样可怕的力量，即便只有一刀，也彻底激起了这些亡命之徒对死亡的恐惧：他们，真的可能以这样惨烈的方式死在这里！</p>

他们忍不住吞了口唾沫。这样狠辣凶残的人，会怎样对待那个罪魁祸首——他们的少主？</p>

叶臻走到黑袍人身前，用刀尖挑起他的下巴。她皱了皱眉，似乎是在思考该怎样结果此人性命。</p>

眼看叶臻手中的刀似乎又要朝落下，终于有人大着胆子叫喊出声：“七姑娘！求七姑娘饶公子一命！”</p>

叶臻站在冰面上，玩味地看向说话的人，冷笑道：“哦？我凭什么饶了他？”</p>

“我们只是听命行事！我能告诉你，是谁要杀他们！”</p>

“你不说，我也一样能查。”叶臻把玩着刀，漫不经心地说着，心里却是微微打了个突。</p>

听命行事？</p>

那又如何！</p>

她再度握紧了刀，毫不留情地朝着那黑衣人当头斩下！</p>

雪亮的刀光裹挟着浓重的杀意，激起混着血色的冰屑。黑衣人释然地闭上了眼睛。</p>

然而刀风却在最后一刻被一股大力生生遏止。仿佛是有一层厚厚的壁障骤然升起，冰面在重压下不受控制地碎裂，江面窜起高高的水柱，裹住了寒光刀的去势。</p>

叶臻眉心一拧，踏着冰面极速退避，反手一掌击向冰面。</p>

冰面出现一道巨大的裂纹，接着开始蔓延破碎。被冰冻着的人落进了江水里，哇哇大喊着救命，忽然便见水中浮起几道铁链，不由喜极而泣。</p>

那个挡住致命一击、使得叶臻急急避退的人穿着一身贴身的黑衣，从身形看得出是个瘦削的女人。她半抱着重伤的黑袍人，尚且轻飘飘落在江面上，看得出修为极好。她冷声道：“君七姑娘，手下留情！”</p>

她身后，一艘大船缓缓驶来。船上载满了黑衣武士，都穿着青城山的衣服。</p>

“哈，杀我亲朋，却要我手下留情？好没道理！”叶臻持刀大笑，笑容悲切。她催动灵力，江面激起层层水柱，如刀似剑绞向女人周身。</p>

“君七姑娘要算账，到宁寿宫找张烨去！”那黑衣女人在身前凝出一个结界，硬生生挡下了那些水剑，呛咳着微怒道，“我们的人死的够多了，早跟你那边扯平了！我和弟弟不过是要报仇！”</p>

“我不管什么叶家的事，也不管你们的仇。”叶臻目光赤红，手下操纵着水波，压制着勃发的杀意，“可我寒轩的损失呢？他们都只是半大孩子！你心疼你弟弟，可他杀了我十几个人！”</p>

那女子皱了皱眉，颇有些真诚地说：“但求七姑娘高抬贵手，日后我定亲自前往宣城负荆请罪。”她客气地说完这话，目光却是锐利：“七姑娘已经杀了那么多人，若我想要追究，你将永无宁日！你也不想跟叶家纠缠不清吧？与其闹得人尽皆知，不如各退一步，到此为止！”</p>

女人看似温和地与她谈条件，暗暗地却是加了几分灵力。</p>

叶臻已经感受到对手的灵压至少也是与她不分伯仲，喉口微有腥甜之感。识时务者为俊杰，青城山援手已到，若她今日血战澧水，即便拼尽全力，最多也只能落得两败俱伤。</p>

气氛剑拔弩张，无数的箭尖已经暗暗地对准了叶臻和她背上的阿戌。</p>

叶臻一点点将指甲扣进掌心，一分分地压下了心中的滔天恨意，冷笑道：“看来，我不答应是不行了？”</p>

女人笑道：“七姑娘是聪明人。不过是几个孤儿罢了，你若是真稀罕，南边有的是。回头我亲自给你挑几个机灵的？”</p>

叶臻只觉得极其讽刺。但她清楚知道青城山的势力极大，即便知道她是留仙谷弟子，也完全可以对寒轩下手。而若是今日之事确实有人在幕后操纵，她不得不考虑更多。叶家的事闹大了没有好处。一切最好便是当做江湖纷争，到此为止。她握刀的手颤抖着，沉默良久，才艰难地吐出一个字，“滚。”</p>

女人脸色变了变，高声吩咐道：“撤！”</p>

弓箭手断后，直到水中所有活着的人都抓住了船上抛过来的铁链，才松懈了张弓的手。</p>

大船带着人驶向远方。叶臻撤回江边，岸上便有一队人策马而来，是寒轩的增援，领头的正是林舒安。</p>

叶臻三两步上了岸，把阿戌解了下来，后者昏迷着，呼吸还算平稳。她仔细查看了伤势，重新给阿戌做了包扎止血，说道：“快带她回去，找大夫来。”</p>

一人出列，载上了阿戌，策马飞奔离去。</p>

林舒安愤愤地看着远去的那艘大船：“小姐，就这么放他们走了？”后头寒轩众人也都怒火中烧，恨不得将那些人生吞活剐了。</p>

“能怎么办？”叶臻冷冷说道，“把他们全杀了？”</p>

林舒安愣了愣，岔开话题问道：“他们是什么人？”</p>

“青城山。”叶臻说。她看着江水尽头已经化成一道残影的大船，心中灼痛难当。又看向江面上已经沉了大半的两艘画舫，忽然脱了外衣就往江里跳去。</p>

“小姐！”她动作太快，连站在旁边的林舒安也没反应过来，还道她是想不开，连忙叫人去救。直到她抱着一具尸首浮出水面，往岸边游来，林舒安才恍然大悟，高声吩咐道：“快，帮忙捞人！”</p>

叶臻把尸体放到岸边，又是一个猛子扎了下去。第二趟却是无功而返，她冒出水面重重地喘了几口气，就又要下水。</p>

林舒安厉声喊道：“小姐，不能再去了！让其他人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