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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他因为陶九九顶撞了祖父而生气,斥骂她,还打人,陶九九觉得他是个自大的沙文猪。

并且也以为,他听到她说的话,将她一顿暴锤也免不了。甚至已经在心里算,这工伤是不是得加精神补偿费。

可现在,他只是静静跪在这里。

黑色的线从他颈动脉深入胡渣,游走到了脸颊的边缘,甚至有几根,从额头上冒出来,与他的眉毛连成了一体。因为病痛,他身体一直在微微颤抖。手伸出来,仿佛帕金森患者。眼角也不自觉地抽搐。

过了一会儿张父突然问:“你进了原家,打算怎么站得住脚?”

陶九九面对他到是十分实在:“那谁知道呢。”

张父似乎有些生气。

陶九九完全摸不到头脑。这有什么好生气的。

她想过了,除此之外

,没有别的办法。

莫非是怪她,没有十足的把握?

可很多事不可能一开始就预知结果,更不可能在不知道全貌时就能拿出什么万全的打算。她连原家什么样都不知道,哪可能未卜先知嘛。

跟张母那么说,也不是存心骗人,只是因为这是唯一的路,而张母懦弱,要稳一稳她的心。

“只能说事在人为。”陶九九补充了一句。

她做卧底的时候就深切地知道这个道理了。

大多数事端,当事人根本没有办法准备充分,都只能说一句想一句,走一步看一步。

绝不能瞻前顾后地患得患失。

她觉得自己是对的,可她也觉得,张父应该不会答应。

他不是这样的人。

可惜。

陶九九一把将手里所有的纸钱,投到火盆里。拍拍身上的灰,站起身。

张父却突然开口:“你入公学府不过二年,人已经大不一样了。方才站在门口听你与你阿母说话,我一个恍惚,觉得这并不是我女儿。”

陶九九心里咯噔一下。

“二年前送你进了公学府。弄得如今平日看着好好的,一遇事却这么大逆不道冷血无情。也不知道是要怪公学府教得好,还是教得坏。”

听上去并不是怀疑她的身份,陶九九又松了口气,不过听着张父这语气,觉得自己的打算,是彻底无望了。

她已经想好了,如果这两人听自己的。自己姑且帮张九九尽一尽孝,如果不……那也不能怪她。

此时张父却又说:“可你说的话是对的。我们走到这步,已是绝路,活着的人且顾不上,哪还能管得了死人。行了,给你阿爷磕三个头吧。”

陶九九高兴不起来,甚至心里有些难受,上前代张九九磕头。张父也一同跪下。

父女两个磕完了头,张父便去厨房拿了藤绳来。

“没有时间再耽搁了。今日得连夜找个地方,不能叫村里人发现。明日天不亮我们就走。”

但他没有力气背得动这么重的东西。只让陶九九帮他把祖父的棺木捆起来,搁在地上,绳子另一头斜绑在自己身上,拿着锄头,像纤夫一样,拽

着绳子拖着棺木,在瓢泼大雨中,出院子去。

陶九九跑上去帮忙。

他却大力挡开了陶九九的手:“这是我的主意。和你没有干系。你祖父要怪,就来怪我。有报应该报应到我身上。这是我身为人子不孝。”说后面这半句的时候,是向棺木里的人说的。

不过站住说了几句话,雨水就将两人淋得湿透了。

陶九九头发全贴在了头皮上,眼睛都睁不大开。心里莫名酸涨。眼睛也难受,涩得很。

随后,张父便不再看她,独自一人,费劲地拖着已死去的祖父,向远处的山林去了。

陶九九担心他不能回来了。

站在堂屋门口,一直向远处漆黑一片的天幕下张望。

可一直也没有看到人。

却发现,在黑暗中似乎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随后,远处有不知道从哪儿出现的人影顺着山坡往离自己很近的太渊君那房子去了。

她怕自己杀人的事情败露。再次警觉起来。

不多会儿,但见那人影没有敲开门,便蹒跚着,向这边过来。

雨太大了,让人看得不够远,也不够清楚。直到对方已经走到篱笆门处,陶九九才看出那是个中年人。

他身上全湿了,像只落汤鸡。步伐蹒跚。衣服看上去不是凡品。走到了门口虽然篱笆门没有锁,却并没有擅自进来,只向正站在堂屋门口张望的陶九九扬声问:“能否请你帮我办一件事。”

声音十分虚弱,原地站着都在打晃。

陶九九谨慎,问:“你有什么事?”

“我有一样东西,请你帮我送到蓬莱洲去。”中年人脸色灰白,似乎虽然还在移动,可生命力这种东西,在他身上早就不存在了。

他说着,伸出一只手。手里不知道拿的是什么。

“送到蓬莱洲,交给申星霜。他会给你十金百金,甚至千金亦可。”中年人舌头似乎已经有些不听使唤,却还十分勉强,挣扎着想说完:“或者你想入道,拿着这个,他自肯收你做亲传弟子。”

陶九九脑中一炸。

这就是太渊君的入道契机?!

她步入雨中,伸手接住。

对方

给的,是个小小的旧竹片。看上去没有任何价值。

“交给蓬莱洲申星霜。”中年人僵声再次叮嘱,声音嘶嘶的,像是舌头都不能动弹了。伸手想把自己腰上挂的腰坠拿起来,可还没能做成,便整个人由内而外地燃烧了起来。不过瞬息,连人带身上的物件,都烧得只剩下一撮白灰。化在雨中,顺着山坡冲入大雨形成的山溪,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奇怪的事,那火即不怕雨,也不怕风,哪怕飘到了篱笆门,也半点没有将它烧坏。

此时大概是屋里的张母听到了外面似乎有些不对,紧张地推开窗问她:“你在和谁说话?”

陶九九把旧竹片塞到贴身的地方藏好,只说:“阿母听错了吧。我站在这里,看远处是不是阿父回来了。”

陶九九回到屋里,张母没有问她张父去了哪儿,只是默不作声地给她找干衣服出来换。

陶九九换衣服的时候,张母便去收拾行李了。

她眼睛又红又肿,想必刚才坐在西厢,已经听到外面陶九九与张父的说话,不过一直哭得伤心,没有出来而已。

都收拾好了,就呆呆坐着。想起来,把怀里贴身藏的十个钱拿出来,迟疑了一下,交到陶九九手上:“你来拿着。”这是家里仅有的钱了。

过了好久,差不多雨停,启明星都出来了。才看到张父干瘦的身影。

三人并没有再多说太多。张父甚至都没换衣服。立刻就把行李放在日常出摊用的担子里挑上:“走吧。”

张母拉着陶九九,帮她整好了蓑衣,一出门便小心翼翼地四处张望,怕遇到起得早的村民将三人困住要钱。

一家人抛弃了亲手建造并住了好久的木屋,就这样鬼鬼祟祟地上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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