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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劫匪众人无主见 小英雄临险出奇招

在上回书中咱们说到,王老爷叫仆妇来请麻三儿叙话。他为人向来吝啬,虽比不上一毛不拔的铁公鸡,却也是个临死都不愿舍钱的主儿了。那么他叫麻三儿来能干什么呢?总不会是准备给麻三儿一份儿“谢礼”吧?倘或他真能这么大方,那便要叫手下人刮目相看了,大家伙儿准会以为他是受了刺激,脑子变了样儿,比及两人见了面,众人这才能闹得明白,原来是自家老爷又想出占便宜的法子了。

此时的王老爷虽然已无危险,身子却还虚弱,他半躺在床上,先装模作样的问了一番麻三儿的生辰八字和接下来的打算,接着便叫丫鬟捧出十两一锭的雪花文银作为酬谢。麻三儿本没想要一文钱,然而还没等他开口拒绝,王老爷就一摆手说道:

“好小子,有志气,我就知道你不愿受嗟来之食,那我就只好把钱收回来了。不过呢,你也算是个少年英雄了,老爷我也是有心要提拔你。我这儿呢正好有趟镖,也是要进京的,跟你刚好顺路。不如你替我跑趟镖,进了京自有你的一份儿好处,咋也不能叫你一个娃娃亏着。”

麻三儿虽不谙世事,却也能听的明白,敢情这位王老爷要谢他是假,让他帮忙跑腿儿倒是真的。至于能不能有好处就不必妄想了,不让他赔上性命便算是烧高香了。

而自打柴禾走后,麻三儿便觉着颇为孤单,路途中虽谈不上害怕,然路上能有个照应还是好的,倘或能随着镖队同行,倒也是个不错的选择,至于进京之后该如何办,倒也不急着考虑,大不了不辞而别罢了。他想明白了,便顺水推舟的点头答应,王老爷见状高兴得手舞足蹈,这样他既还了人情,又多了一位不用付钱的帮手,这份生意经真是越做越顺溜了。

前文中,咱们提到这位王老爷从不盘剥百姓,竟然在黎民中威望颇高,实则却是他有着一整套的私人买卖,尽可以衣食无忧,尽情享乐。他的买卖是无所不包的,不论是关外的药材,各类山货,还是野兽皮毛,偶得的珍禽,皆一律卖进京去,专供那些王公、贝勒家中使用,甚至辽南一带土产的火药,他也敢公然贩卖。然而他毕竟是只铁公鸡,舍不得花大价钱雇请正经的镖局子押运,只好自己走私镖。论说那个年代,银子已然换成了银票,然实打实的货物却仍需车子运送,故而镖行的生意并不差。

当年关内有名儿的镖行非常多,这里就暂且不表了,单要说说这关外的镖行。关外的各类行当都起步较晚,尤其是镖行、银号之类的走动买卖,然却大有后来居上的架势。此皆因关外开禁以来,那些颇有眼光的买卖人全都盯上了关东的各类珍宝,货物运输自然就繁忙起来了,而保护货物的行当及银钱兑换的行当自然就有了市场了。于是关内的镖行纷纷派出有经验的硬手儿,赴关外开设分号。如盛京的会友分号,吉林的兴盛分号,海拉尔的旗景分号等等,无不是硬手云集,名噪一时的。然而不论是关内还是关外,镖行做的毕竟是掉脑袋的生意,所以价码依旧高的吓人,一趟镖下来,往往要提货品总价的一成或一成半作为报酬。倘或在路上遇到吃生米儿的,不肯开面儿,个把伙计因此伤了筋、动了骨,还得由货品的东家出钱调治,那花销就更大了。然即便如此,镖局的生意还是应接不暇的,因为作为买卖人心中都有杆秤,哪头儿轻、哪头儿重他们还是分得清的。

王老爷的私镖队伍向来是临时拼凑而成,成员五花八门,其中有打把式卖艺的,也有走投无路的赌徒,还有闲来无事的狱吏,甚至被关押的犯人,散了伙儿的江洋大盗,都被他吸纳进他的镖队里。偶尔也会有个把算卦的,混迹在队伍之中,一边走还要一边看相抽签儿,就差将耍猴的江湖骗子拉上,敲锣打鼓了。

若问就这样一个杂牌儿队伍还能走镖么?说起来您还真小看这帮乌合之众了,他们不遇到事儿便罢,一旦遇到了事儿,就会由算卦的先上前盘道,再由打把式卖艺的耍耍大刀,最后由牢中的罪犯论论祖师爷,还真就没有摆不平的事儿了。可话又说回来了,这伙儿人良莠不齐,倘或监守自盗又该如何呢?这个倒也不必担心,王老爷早已有所安排,他的货品中就没有单个拿出来能值钱的东西,又都是从本地搜集而来的,乃没本儿的买卖,即便丢了点儿也不会心疼。

根据他的经验,以往进了北京,那些牢中的罪犯和没有家口的闲汉往往就不辞而别了,人家根本不指望拿工钱,能混进京城就行。至于剩下的几个老伙计就更好打发了,买卖做完给他们仨瓜俩枣就可,因为他们还要指望着他吃喝,不敢做得太出格。他还有个心腹,名叫王连城,据说小时候经常在坟地里过夜,故而大家伙儿都称呼他为“王大胆儿”。此人没什么心眼儿,乃是个死心塌地跟老爷混的,虽没什么能耐,但这千里跋涉运送私货的行当,没个胆大的人还真不行呐。

这一段时间来王老爷已囤好了一批私货,有从猎户那儿收来的虎皮、狐狸皮、貂皮,也有农户采集的干蘑、松子、木耳和山菜,另外还有二斤多鹿茸和十几斤鹿胶糕。这些东西在东北并不算稀罕,然一到了北京便成了坐地起价儿的稀罕物了。更何况最近的天儿是越来越冷了,兽皮与补阳气的鹿茸定能卖个好价钱。

货品共装了十来辆车子,车上都插有兴盛分号的镖旗,这乃是敲山震虎之举,一般的小股盗匪见了兴盛号的镖旗准会望风而逃的。唯一麻烦的是,这次人手儿总凑不够,往年镇上还有打把式卖艺的,而今年年景不好,连走江湖的都没了踪影。王老爷为此绞尽脑汁,好不容易凑了几名打手,都是用衙门中的公差临时充任的,别看这些公差平日里对普通百姓吆五喝六的,然到了外头却怎么都不成了,只要一有事儿,一准儿的风紧扯乎,你就是想拦那都拦不住。

王老爷正为此事发愁,幸而“老天饿不死瞎家雀”,竟碰上了麻三儿这么个愣头青,总算能将人手儿凑齐了。就在临上路的前一天,王老爷破例掏钱,给麻三儿换了里外三新的行头,还依着他的要求配了腰刀和一杆花枪。麻三儿则将随身的弹弓带了,又用一个小包袱将细软裹了,背在背上,连同那只巨蚌也一并塞在包袱之内。您道那只巨蚌怎么离水日久还能存活,原来自打从河中把它捞上来,麻三儿就一直爱不释手,只要有机会便会将它放在临近的河沟之中,或水缸之内,走的时候再捞将起来,平时还经常擦抹,使它的蚌壳晶莹生光,非常漂亮。

眼见到了镖队出发的时候,王老爷忽然连拉带扯的捉来一个说书先生,原来他是怕镖队中没个牙尖嘴利的人压场,就连哄带吓的将本城的说书匠“压半城”给带来了。“压半城”乃是个绰号,是说此人口大舌敞,博古通今,即便半城之人合力与其斗口也敌不过他这张嘴。他原是在茶馆中说书的,却实在挣不出仨瓜俩枣,于是就破天荒的将个说书场子设在了青楼之内。如此一来他便犯了众怒,因为这说书行里也是有规矩的,说书人不论文化如何,也有半分文气,岂能与妓女跟嫖客闹到一处呢,实在有失斯文人的体面。

然压半城为了养家糊口便顾不得什么规矩不规矩了,他基本功扎实,能气沉丹田,于水盆中闭气数分钟之久,别人向来斗他不过,只得任他在回春楼里开了场子。不料这宝还真让他压中了,嫖客与妓女之间不过是皮肉生意罢了,本就是俗到极点的,忽而来了个说书先生,讲金瓶梅、宋江杀惜、潘金莲与西门庆、梁红玉从良出征等,都是关乎风尘女子的段子,众人当然爱听之至;而一旦他将院中之娼妓与民族英雄联系在一起,必然博个满堂喝彩,齐声夸赞,更有甚者为了摆阔,竟花大价钱单点段子,如此一来压半城真赚了个盆满钵满,誉满全城。其他说书的看着眼红,也想着有样学样,然他们没有那厚脸皮,见嫖客与妓女间动手动脚便要脸红,连嘴都张不开了,最后只得纷纷铩羽而归了。

这位王老爷好色成性,当然是妓院的常客了,他早就看中了压半城的口舌,此次出镖便想到了他。二人在明里已有约定,待到了地方王老爷须给压半城四十两银子的辛苦费,然压半城心中明白,眼前这位乃是只铁公鸡,一毛不拔,弄不好途中吃饭也要自己掏钱,可他也实在惹不起本地的官爷,只好做了驮石碑的王八,暗气暗憋,捏着鼻子来了。

眼见镖队整装完毕,于是在王老爷的注视下,王大胆儿一声招呼,队伍就开拔了。走在前头的是三名趟子手,也就是那三个差役,他们都一如既往的撇着嘴,好像要拉犯人上堂似的。在三人背后则跟着十来辆独轮车,全部由民夫推着,麻三儿走在人群当间,他光着头,一条油亮的大辫儿缠在脖子上,一身簇新的蓝布武服,脚蹬牛筋底窄面儿快靴,腰里胯着刀,手中提着花枪,高傲沉稳中带着忠厚和淳朴。在他的后面则跟着压半城,他一身儿的棉布长袍,背着包袱,包袱上还挂着一副串板,也不知他是去走镖,还是去卖艺的。王大胆儿跟在队伍的最后面,他自持是王老爷的心腹,如今又当了镖队的头儿,正可以在大街之上露露脸儿,便始终端着一副威风八面的架子。

然而此时正是临近中午秋老虎发威的时候,天上阳光耀目,地上的一队人迤逦而行,远望还真有点儿“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悲壮。众目睽睽之下,一行人将威风抖了一地,然刚出了城门还没走上一个时辰,队伍便有些散花了。深秋的阳光烈的出奇,晒得人头上直冒热气,走在前边的趟子手全都耷拉着脑袋,两眼只顾瞅着地面儿,嘴中则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儿,恰如几只斗败的公鸡,连回巢的力气也没有了。后面推车子的也仿佛没了精神,一个个东倒西歪,使整个队伍就象一条苍龙,翻滚而扭曲,却没有了龙的神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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