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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话时有一种奇异的声调,仿佛正在念诵什么神圣的经文,或下一个已经看到结局的断语。在这夜色中远远地回荡出去,令人十分不安。</p>

傅易冷淡地回答道:“道长如果以为自己代表的是天下大势,恐怕需要再多想想。”</p>

那道士笑道:“贫道所说的大势,不是什么朝廷正朔,而是人心。”</p>

傅易说道:“你的手下劫掠乡里,所过之处如蝗虫过境,怎么得了人心?”</p>

道士摇了摇头,叹道:“小将军怎么不明白。”</p>

他手里有一柄拂尘,他扬起拂尘,向结霜地面上的枯草示意了一圈。</p>

“我曾经与你说过,大多数的人生在世间,如同风中的芥草,顺着霜雪低伏摇摆罢了。这些软弱无力之物,得来又有何用?这些都不过是小人之心。”</p>

傅易嘲讽地说道:“那谁是大人物,你吗?”</p>

道士说道:“那些能决人生死,掌握人前程的人。比如在这郁州,是扬威将军。小傅将军,你确实能征善战,但我看你这月余来的作为,很失扬威将军的心呀。”</p>

傅易笑道:“道长是专程来挑拨离间吗?”</p>

道士道:“并非如此。我实则是路过此地,想到我与小将军曾经有一夜的交情,来救你一命。若想不受他人之心操纵,唯有自己成为人上之人。此时此地,唯有贫道可以助君一臂之力。小将军不如与我合作,一起对付扬威将军,我可以分与你郁州三郡。”</p>

傅易闻言大笑,他身后许多骑士也哄笑起来。笑声在营地里传开,震响黑暗中的平野。</p>

那道士倒很有风度,等他停下才说道:“我看小将军性情远与这俗世中人不同,只是机缘未到,不能堪破迷障。我一向给人三次机会。今日这番话已经与小将军说了两回了。”</p>

傅易冷冷说道:“道长再多呆一会儿,就省下第三回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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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身后的营地确实在聚集起完备的阵形。身后响起拉满弓弦的声音。那道士哈哈一笑,向黑暗中挥了一下手中拂尘。他身后庞大的火炬阵营无声无息地变化,簇拥着他迅速收缩后退,几乎用一种诡谲的方式消失在原野中。</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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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易与几个副官低声说了什么。几组骑兵轻捷地飞跃进黑暗里去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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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持长弓和龟甲的士卒仍然守在原地。傅易调头回到营地中。瞿远带着韩松上前。傅易没有理会韩松,径直对瞿远说道:“派快马告知扬威将军。我们在绵城下游十里遇到了何三赦。”</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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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韩松在营地呆了两天,刘将军和绵城都没有信息传来,却已经到了除夕。驻扎在外的队伍虽然无法布置节庆,但是似乎发放了很多奖励,还有少量酒水。到了除夕这天晚上,四面篝火熊熊,一片欢声笑语。到处都听到本地方言唱歌的声音。</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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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松坐在一丛篝火边。旁边有几个武将带进来的女眷正在说笑。她原本听谢冰说傅易会回来,准备了礼物给傅易,但事到临头,又觉太过廉价,有点拿不出手。正在犹豫不决的时候,看见有一架双马拉的小车驶进营地,穿过人流进来。</p>

马匹珍贵,很少看见这样的事。众人纷纷注目。一人从车里出来,居然是殷昀。此刻满地走动的尽是衣甲脏污的武士,唯独他浅色长衣外披一件白鹤氅,火光下尾羽闪光,真是格格不入。</p>

韩松大喜,叫道:“殷先生!”</p>

殷昀一笑。韩松跑到他面前,还没说话。殷昀道:“你穿的这是什么?”</p>

韩松笑道:“怎么先生也这样挑剔我!”</p>

殷昀道:“鸾都女儿着绛紫色叫人笑话......罢了,你家大人在哪儿?”</p>

韩松给他指了傅易与一群中级武官说笑的方向。此时傅易也听到动静,往这边走过来。他看见殷昀,惊奇地笑道:“你来这里做什么,过年吗?”</p>

殷昀嫌弃道:“谁来这泥水里过年。”</p>

他环顾露天火光下的往来士卒,说道:“我来与你通个消息。”</p>

他表情平静,但声调里流露出凝重。傅易收起笑容,伸手向中军营帐示意了一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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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走进营帐,韩松跟了进去。殷昀扫她一眼,倒也没拦她。傅易把烛火点起来,殷昀把一卷地图在他案上摊开。他的指尖拂过中央一角,说道:“刘将军得到信报。何道士率五千主力驻扎在长奕县。”</p>

傅易先有喜色,又诧异道:“我直接遇上何道士,都没追到线索,这倒惭愧了。”</p>

他看看地图,又说道:“离绵城不远,他让我配合夹击吗?”</p>

殷昀抬眸看了他一眼,那目光刀锋一般讥诮。</p>

傅易道:“哦。”</p>

殷昀道:“二十年甘露教之乱,泰半都是何道士引发的。这样大的功劳何必让你知道?此刻已经有万人的部队往长奕进军了。”</p>

傅易沉默片刻,说道:“甘露教吞噬郡县,靠的不是武装完备,而是地形熟悉,悍不畏死。而且在他们的势力与本地居民联结,经常能忽然催生出更多武力。将军虽然出动一倍的人马,未必就能碾压他们。”</p>

殷昀道:“余校尉也是这么说。所以将军让他带一支后军策应,也打算出发。”</p>

傅易道:“那好。”</p>

他又沉默一下,说道:“所以你就是来告诉我这件事?”</p>

殷昀道:“你有几个选择。”</p>

他伸出右手,逐一展开手指。说道:“一,你现在就出发。长奕在绵郡谷底下部。从你的方位过去路径通畅,地势优越,是一个绝佳的位置。这一招虽然冒险,但你人数并不算劣势,又熟悉本地情况。说不定能在大军到达之前就解决何三赦。若刘将军问你,就说巧合而已。到时候有战果拿在手里,他也不能拿你怎么样。“</p>

傅易挑了挑眉。</p>

殷昀说道:“二,你等在这里。多派哨兵观察动向。我估计明日晚间刘将军的前锋会抵达。等到了他们交战的时候,你听到消息,出发加入策应,也是情理之中的事。虽然比较被动,但说不定能遇上奇功,也不至于惹怒刘将军。我若不来,你应该也能这么做。”</p>

傅易没有说话。</p>

殷昀说道:“三,你就留在这里,当我没来过。就算遇到动静,也装作没听到。免得冒头惹你舅父生气。”</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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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易听到他说到这里,冷笑一下,说道:“你真的觉得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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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昀抬手道:“四。”</p>

傅易一怔,道:“居然还有四。”</p>

殷昀道:“是,第四。我十分担心此事另有蹊跷。你可以往绵山回撤,防备有人突袭绵山大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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