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殷潜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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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易说他认一个女儿并不需要凭证，倒是真的。韩松又去拜见一回刘将军的夫人，这事就算过去了。她本以为姜氏心愿得偿，该放宽些管教。不料姜氏知道了，竟有要以一套大礼待她的意思，来往侍奉的仆役更多了。韩松心结未解，不愿让人近身。几天下来，双方都很疲倦。</p>

这一日晨间，韩松正襟危坐地任一位年长侍女给自己梳头发。那侍女动作十分温柔，她却紧盯着铜镜，心中忐忑。此时姜氏领着一个十岁出头的女孩儿过来，说道：“小公子身边本应有个年龄相近的女孩儿使唤的。近日府中进了一批新人，婢子见有一个年纪小的，便要过来了。”</p>

那女孩儿梳着简单的双鬟，裹在一身厚棉袍里显得十分瘦长，伏在地板上深深行礼。韩松看她紧张，问道：“你叫什么呢？”</p>

女孩低着头，轻声答道：“奴在家中叫做小妹。”</p>

姜氏道：“这样人家的女孩本没有名字的，小公子看什么喜欢，给她起一个便是了。”</p>

韩松听了感到不自在，说道：“我不会起名字。”</p>

她看看那女孩，也不知说什么好，又道：“那你陪我去上学吧。”</p>

姜氏道：“今日下大雪呢，小公子穿上裘衣。”</p>

一旁的侍女闻言，抱来一件浅色的短皮毛斗篷。那斗篷韩松穿过，仿佛如一床被子压在身上，忍不住道：“我不想穿，太沉啦。”</p>

姜氏道：“这是女主人少女时的衣裳，是太大了些。马上要过年，府里正在采买皮料，很快便可替小公子做一件新的，一定叮嘱匠人做得轻便些。”</p>

她这样说，韩松便有些词屈。她看到那叫小妹的婢女穿着不合身的棉袍跪在一边，更加不好意思起来，默默地让姜氏给自己披上了。果然穿了以后只有走路的力气，小妹一言不发，替她撑起伞跟在一边。</p>

姜氏还要派人送她们，韩松嫌人多，拒绝了。出门才见风雪呼啸，确实难以行走。两人往另一侧的建筑去，除了回廊，还要穿过一段积雪的中庭。小妹自己不过是个孩子，努力给韩松撑伞，肩头发梢很快就积满了雪花。韩松见了很是歉意，说道：“我有斗篷呢，你自己打伞吧。”</p>

小妹小声说道：“多谢小娘子，我……奴不要紧。”</p>

她惯用的语言与姜氏不同，韩松便问道：“你是本地的人吗？”</p>

小妹说道：“是的。”</p>

韩松想问问她家中情况，又恐怕说中伤心事，一时无话了。好在这段路程也不算很长，很快两人进了东面一座大厅，里面烧了许多炭火，暖气扑面而来。大厅是用以读书的，通道一侧则有几间厢房，供仆人们随时响应召唤，准备茶饮。韩松把斗篷解下来，小妹收了伞，从她手里接过。韩松想要道一声谢，她已低着头退到一旁的一间厢房里去了。</p>

大厅颇为宽敞，排列整齐着十几张几案，各对应一个男孩，都是十几岁的样子。但此时没有人在看书识字，都三两成群地聚在席上，叽叽喳喳地说话。</p>

其中有一个男孩穿蓝色衣裳，正是刘不弃，他远远看到韩松，有些意外，起身到门口来迎她，说道：“你怎么到这儿来了？”</p>

韩松说道：“我去见过夫人，夫人让我随你一起上学。早前问了姜姑姑，她说你们在这里。”</p>

她环顾一圈，犹豫道：“今日没有课吗？”</p>

不弃道：“今日先生没有来......”</p>

这时其他男孩见韩松与不弃说话，都十分惊奇，纷纷拥上前来看，问道：“哪里来的小妹妹？”</p>

不弃态度很庄严，介绍道：“青霜是西陵侯家的孩子，我的表侄女，母亲让她与我们一道上课。”</p>

韩松闻言行了一礼。她看不弃小脸十分严肃，忍不住好笑，说道：“既然一同上学，应当平辈论交才是！”</p>

小少年们也纷纷回礼。礼毕一人笑着说道：“妹妹不要伤心，这屋里的都是季叔的侄儿辈！”</p>

原来这一间族学里唯独不弃辈分高，怪不得平日没有人找他玩。</p>

不弃又解释道：“你来的时候是不错的，吴先生每日辰时上课，午时放学，旬日一休息。但是今日先生不在，只留了一道题给我们。”</p>

韩松问道：“什么题？”</p>

不弃把她领到大厅前面，只见正前方有一张几案，钉着一张薄绢，上面用简笔画着一张图形，是一座城市坐落在交汇的山水间。旁边一行小字写道：</p>

“今有一城在山水之间，步卒一千，水军三千，城主坚壁不出。</p>

汝有步卒数万众，车船俱无，试问如何取之？”</p>

韩松看了题目，惊讶之余十分佩服：不愧是将军家的孩子，小小年纪就做行军打仗的题目。</p>

那画像和她之前见过的地图一样，十分抽象，城池旁边两条斜线是山峦，一道波浪是水系。韩松觉得这图像之简陋堪称可有可无，但乍看之下，又觉得有种隐隐约约的熟悉。她盯着那图示又看了一会儿，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幅画面。那是她在狭窄的渔船上看见的夜景：水面上火光点点，一面是陡峭的山崖，一面是宽阔的大河，山河交汇之间有一座黑色的大城……</p>

这是绵城！只不过对角转了一圈，但山河形势并没有变化。</p>

她曾有过疑惑，所谓的绵山大营与绵城之间是怎样的关系？听起来仿佛是本州一座大城，以及独立于附近的军区。两地只有一天的路程，傅易可以投奔刘将军，却要被绵城的守卫缉拿，说明两地长官并不亲密。可如果说绵城站在许謇这一边，刘宗源目前不同样如此吗？</p>

是他对自己的外甥过于包庇，还是他也在思考其它的路线？</p>

她一瞬间想出好远，不弃却以为她被吓住了，说道：“别担心，平日里没有这样的题。”</p>

韩松问道：“平日没有？”</p>

不弃说道：“吴先生教文章算术而已，哪里管行军的事情？我们都猜这是我父亲出的。”</p>

韩松道：“他为什么要出这样的题？”</p>

不弃道：“是在考验我们吧，我兄长入仕前，父亲就给他出过三道题。”</p>

韩松又问道：“那你们如何答呢？”</p>

不弃道：“大伙儿还在商量呢，先生既然把题目留下，便是可以讨论的意思。”</p>

他怕韩松无聊，又提议道：“青霜既然来了，不如请青霜做主持。”</p>

一众少年看韩松穿藕色棉裙，双眼明亮，十分可爱，也都笑嘻嘻附和。韩松便走到地图前，道：“哪位兄长先说？”</p>

少年们看她并不怯场，纷纷叫好，一人嚷道：“我先来吧！”</p>

这个少年看起来比不弃大一些，系着红色发带，起身先文绉绉地说道：“在下在族中行十六，妹妹叫我刘十六便是。”</p>

旁边少年起哄道：“你还要念一遍身世籍贯吗？”</p>

十六嘘开同学，正色道：“我的解法是这样的：既然城中不肯出战，我便使激将法，在城外天天叫骂，直到城主忍无可忍，领兵出来，我便可以大军击破之！”</p>

他抑扬顿挫，还辅以手势示意，十分戏剧性。众少年听了一片笑骂声。韩松点点头，说道：“有道理。”</p>

大家看她小脸上煞有介事，都哄笑不止，刘十六亦笑道：“哪里有道理？”</p>

韩松觉得他有意玩笑，附和他罢了。她还没回答，一人便道：“胡说八道！”</p>

韩松循声望去，是后排一个少年，长得和刘十六有几分相似，但是面色冷硬，好像随时预备发怒似的。他说道：“阿兄做事总不正经！题中言明城主坚守不出，便是要你出兵破之。你既然知道，为何要胡乱敷衍？”</p>

刘十六也不生气，笑嘻嘻说道：“好吧，十九弟说得有理，愚兄受教了。”</p>

他想了想，说道：“我麾下多出对方数倍，正面进攻可也。既然城畔就有山林，就地取材制造器械，用长梯翻越城墙，用梁木冲击城门即可。”</p>

刘十九道：“我从角楼上射箭则如何？”</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