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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妙病了一冬，待得春来，仍不见好转，总是身子虚浮，又感时冷时热，严重时连榻都下不得。她雪夜求援至遭此劫，笠隐那头却始终未有动静，等待月余，渐知无望。祝觉见她病怏怏的样子，便当她是废人，以免过了病气，将她迁至明心院左近的一处陋屋，亦不延医问药，竟由着她自生自灭了。</p>
院中诸人亦似遗忘了她，唯有蘅艾偶来探望，或带些俭省下的衣物吃食，或熬煮些汤药，只是其效甚微，聊胜于无，勉强吊着一口气在。阿妙并不知蘅艾如何潜出院外，又何以在祝觉一众的眼皮子底下给她带这些东西来，但想来亦是艰险得很。她心下感念，蘅艾却显得不以为意，既不领情，亦不多言，仿似阿妙不过是她喂养的山中飞鸟。</p>
阿妙时而意识昏沉，清醒之时，亦作些打算，她由笠隐引入净灵，本怀虔心，不想如今却是如此光景。她久困于明心院，虽不与外界互通，但亦可见净灵教远非她从前所知那般纯粹，不论净灵教济世之名是否为真，起码于她自身，却是再不能够了。</p>
她年纪轻轻，有手有脚的，或许下山寻个什么营生，虽孤身一人，亦不至饿死。但她现今病中无力，又无钱粮，亦不知如何破解下山机扩，如此种种，皆要一一筹谋，远非此时她一人之力可为。她思量无果，一时又渐渐阖眼寐了过去。</p>
陋屋破败，月色入户，只映得四下明亮，阿妙病中本就浅眠，此时迷迷糊糊，似闻得有琴声泠然，加之被那莹白月光一晃，便又醒了过来。春夜温润，和风中间或夹着些微的兰芷之气，清新沁人，她有了些精神，汲着鞋子踱到窗口，那琴音隐隐传来，原来并不是梦中之音。</p>
鬼使神差地，她循着琴声出了门。静夜如斯，琴声却愈显得周遭寂静，仿似茫茫天地间唯余此音，她沿着石阶径自向上，不觉竟行至山巅之处，而琴音犹未绝。</p>
“阳春曲，无弦琴。声偃六律，韵排五音。月冷兮风清，山高兮水深，举世有谁知此心。”</p>
奏琴之人背向阿妙，月色笼着他整个人，宛如谪世之仙，他伴着琴音低吟，阿妙停下来，立在他身后，只觉琴声宁静悠远，荡去了她连日来的病痛忧思，一时间周身皆熨帖起来。</p>
待得一曲终了，阿妙尤自沉吟其间，至奏琴人起身同她施礼，她怔忡间认出他来：“文清平？”</p>
文清平略带歉意地微笑：“漏夜奏琴，不想扰了姑娘清净，实在罪过。”</p>
阿妙低头看着那张乌漆漆的琴，轻声道：“不，你弹的很好，这是什么曲子？”</p>
“此曲名《阳春》，取万物回春，和风淡荡之意。”文清平朗声应她，眉目间尽是神采：“春夜惠畅，一时兴起，让姑娘见笑了。”</p>
阿妙觉得他谦逊太过，不由得笑了笑，虽说已是春季，但夜风犹带凉意，她先前受琴声所引，一时不觉。此时立在这山顶久了，过了些风，身上又觉一阵绵软。</p>
文清平瞧见她的面色惨淡得紧，忙将自己的外袍脱下，披在她身上，道：“不过数月未见，姑娘怎得清减至此？”</p>
阿妙轻轻摇头：“从那冬夜里落下的病，总是这样反复了。”</p>
文清平知她言之所指，当夜她吊在树上，一身白衣，小小的身子，就在那里一动不动的，他一时还认作鬼魅精怪。彼时她已很是瘦弱，而今更见枯槁，愈发失了生气。文清平不免有些心疼，歉疚道：“那夜姑娘受难，第二日夜里，我本欲再前往断崖，不料崖边加强了守卫，后我又为教中琐事所累，再去相寻，已不得姑娘踪迹……实是清平之过。”</p>
阿妙宽慰他道：“这本与你无干，何必自责？”</p>
文清平恳切道：“若清平早些相寻，也不至令姑娘独自受这些辛苦。姑娘现今有何难处，不若说与在下，在下定当竭力相助。”</p>
阿妙见他一脸过分的执拗认真，感动之余，竟又觉有趣，笑道：“旁的倒不打紧，只是你的琴音实在动人，可否为我再奏一曲。”</p>
文清平未想她是这样的请求，愣了一愣，便应道：“姑娘谬赞了。”旋即坐到琴旁，起势落手，从容奏起一曲《良宵引》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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