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下 阖家人笑谈村野 睡地铺梦回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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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种黑红点点的长纸牌，玩法很独特，老一辈人常玩。我一直没学会，很遗憾！”</p>

“我也没见过摸古牌！”致远说。</p>

“那是我上一辈人玩的了！早绝迹了！”老马叹气。</p>

“欸！西坡下自留地前头的那排花椒树挖了没？以前我去地里采花椒叶回回被刺伤！”</p>

“在呢！现在碗口那么粗，没人弄得动，扎得很！到了抽叶的时候好多妇女去摘叶子呢！”</p>

“爷爷，花椒叶摘来干什么？”</p>

“这娃真可怜！你不是吃过花卷吗？在花卷里洒些花椒叶，又麻又香，特别特别特别好吃！”桂英咽了一口唾沫。那花椒树枝条上的硬刺曾是她的敌人，但它鲜美独特的叶子却如主人一般操控了马桂英的味蕾。</p>

“你以前爱吃油菜叶子，你还记得不！”</p>

“肯定记得呀！我上次回去还让兴才媳妇给我弄了一大包带到深圳呢！”</p>

“油菜叶子是什么？”仔仔问。</p>

“你知道菜籽油吗？咱家现在吃的油就是菜籽油。菜籽是油菜结的种子，榨成油是菜籽油，它刚开始种地里时，它的叶子嫩嫩的跟一般青菜一样，能吃！”</p>

“说得文绉绉的！油菜叶子就是油菜叶子嘛！用开水一烫然后凉调，吃起来油油的、软软的、滑滑的、甜甜的，润肠通便，你妈和她奶奶爱吃——她两人一个胃口！”老马解释。</p>

“真是好吃，现在就想吃！”桂英干嚼着嘴巴。</p>

“下次回去给你弄一大草篓——这又不花钱！让仔仔也吃一次，怎么这孩子啥也没吃过呢！”老马鄙夷。</p>

“我有一次翻山越沟去看别人家种的向日葵——之前没见过！哇！那一片十几亩地的向日葵，金灿灿的半座山，特别震撼，最后我和我发小一人偷了一个回来了！可惜吃不了——生的！呵呵！”桂英脑海里泛滥着那时的壮丽——那是生命的壮丽，是大自然的壮丽！此时此刻她有些后悔，后悔自己轻率地离开故乡，离开后再也回不去了。</p>

“我上次回去接爸，门前的蝉鸣、村后的蛙叫，还有巷子里的鸡鸭时不时出来溜达，咱们村又发达又原生态！看得我也有些流连忘返！”致远插嘴。</p>

“农村孩子玩得可多了！十几人一块儿去打麦场蹴鞠、放风筝、滚铁环、比赛骑自行车，春节过后看社火、唱大戏、踏青，夏天下河裸泳、捉螃蟹、打鸟，秋天东西南北、沟沟壑壑地到处偷果子吃，冬天打雪仗、串门子、烤红薯和馒头片……哎呀，农闲时撑个秋千荡一荡，放假了斗蛐蛐儿、斗鸡、打纸牌、丢沙包、玩石子……”桂英兴奋地讲述着自己的童年。</p>

“这么有趣！”仔仔惊叹。</p>

“二三十年前的大人也有意思。闲了下棋、聊天、串门子、划个拳、唱个戏……有个二胡就能撑起场子来，半个钟头引来几十人，大家轮着唱秦腔折子戏，热闹得很。”老马回忆。</p>

“八十年代的文化、精神文明要远比那时的经济繁荣！”致远总结。</p>

“我记得咱家以前的老院子，东边是一棵老柿树，西边是一棵大桐树，中年正好框皮筋，然后小学周末时好多好多同学来咱家里跳皮筋？”</p>

“妈，什么是跳皮筋呀？”</p>

“哎呀这你也不知道！你让我怎么跟你解释呢？明天自己上网查！你把我的好心情、好兴致全破坏了！”桂英蹬着两脚。</p>

“女娃子玩得游戏，一根松紧带，娃娃们在里面蹦蹦跳跳的！”老马笨拙地解释。</p>

“我记得小学时一到夏天，教室里一排排高高低低、花花绿绿的饮料瓶子，里面放着的各种各样的糖水、清粥。你外婆给我装的是大锅煮的甜绿豆汤——不浓不淡，真好喝！”桂英回忆着母亲的味道。</p>

“不就是绿豆汤嘛！要不要这么夸张！”仔仔言语不屑。</p>

“不同的人煮出来的不一样，你还小，不懂！”致远说。</p>

“欸，现在沟里还有没有那种甜甜的拐枣？一大把的那种！我以前跟红红翻沟去找拐枣吃！还有西沟坡上的地稍瓜，有没有？”</p>

“有哦，多得是！下次你带娃儿回来，让仔仔也见识见识地梢瓜和拐枣！”</p>

“啥是地梢瓜和拐枣呀？”仔仔问。</p>

“我也不知道，啥是地梢瓜和拐枣呀？”致远同问。</p>

“一种野果子，甜甜的嫩嫩的，地梢瓜流着白色汁液——下次给你们摘！拐枣……很难形容！哎你们两真是一对乡村小白！”桂英取笑父子二人。</p>

“你还记得莺歌谷里的模样不？”老马问桂英。</p>

“知道吧！有时候忘了，做梦时又给回忆起来了！”</p>

“我一直有个想法，呵呵呵……不好意思说。我想在莺歌谷里建一尊佛像——大佛像，最好是卧佛，一丈多长的那种！用水泥或砖头打底，外面装饰一下！然后把莺歌谷改名卧佛谷，村里人可以拜佛，对外还可以弄成马家屯的旅游项目！我一直有这个想法，七八年了，从没跟人说过！将来等我老了，你们把我埋在那佛像下面！对你们也好——风水好呀！”</p>

“啧啧啧！你们看看！你们看看人家这境界！连死也跟一般人死得不一样！多高级呀！”桂英使劲取笑。</p>

“哈哈哈……”仔仔憨笑。</p>

“可以呀爸，这是好事，积功德的好事！花不了多少钱，关键是本地领导同意，还得找着人做！”</p>

“本地好说，我就是找不到人，自己又不会弄！”</p>

“可以在网上找啊！网上要什么有什么！我的偶像海报就是网上买来的！”仔仔插话。</p>

“我这么大了——还上网！”老马羞涩。</p>

“我可以教你呀！你现在不也用上了微信嘛！”仔仔说。</p>

“是啊爸，等仔仔放暑假了让他教你怎么用电脑，网上绝对有！”</p>

“成嘛！能弄成这件事儿，那我死也死得爽啦！”老马拍着大肚子笑言。</p>

“哎呀老村长真会活，也真会死！一般人哪能想到这里呀！”桂英连连拍手。</p>

……</p>

漾漾早睡着了，三代人绕着乡村，聊到午夜才睡下。</p>

夜晚，远处的行车声和家里空调冰箱的启动声，代替了乡村的牛哞、羊咩和猫头鹰的嗷嗷冷叫；阳台外对面高楼上的大屏幕、广告牌和家里闪烁的各种红蓝灯，替换了乡野的点点星光和清澈月色。老马在厌嫌城市，其他人在憧憬乡野。</p>

这一晚，桂英回到了三十年前的老院子里——那是她出生的地方，是她度过童年的地方，也是她安放灵魂的地方。</p>

老院子门前的老槐树一年三季绿叶遮天，最享受浓荫的是槐树下猪圈里的老母猪。猪圈门口的石碌轴上常坐着桂英奶奶，八十多岁的老太太喜欢在黄昏时平望夕阳。门前的一对小石狮不知是哪年少了半张脸、一条腿，推开厚重的缺失棱角的灰色木门，桂英跨进了自家的老院子。</p>

院里西边是蓝砖瓦房，东边是一片空地。空地尽头的北墙下常年摞着一堆齐齐整整的柴火，柴火旁是小茅厕，茅厕南墙上的那排狗尾草浓郁而轻灵。老院东边全是老树，老树下游走着几只老母鸡，春夏时常有一群小鸡追随母鸡，儿时驱赶小鸡靠近凉席和饭桌的人——正是桂英。桂英记得那只有黑毛的老母鸡，那只老母鸡也一定记得黑乎乎的她。</p>

老院东南角是牛圈，牛圈的北墙南面垂着一排农具，北面是一米宽的草房，草房里堆放着高高的干狗尾草——那是童年桂英好多个暑假的劳动成果。草房对面是奶奶的房子，房门前的院墙上挂着一溜玉米棒，玉米棒的南头是厨房。</p>

厨房的墙上贴张一张被熏黑的主席像，画像下面是一排陶罐和石翁，最北边的水翁东侧是和面的大陶盆，大陶盆东侧是灶台，灶台北的土墙上挂着竹箅子，箅子下面挂着一个缺了口的大铝勺，那个铝勺是桂英爷爷结婚时请人灌的……</p>

老院子不只是马桂英的老院子，更是很多无名氏的家。房子的顶棚上和厨房的地面下住着老鼠，窗台的纱网和门框的细缝是蜘蛛跟飞蛾的家，土炕缝里有蟑螂，茅厕那归苍蝇管，树上是蝴蝶的地盘，屋檐下住的是燕子，屋檐上是红瓦松的豪宅……院地里住着一两窝蚂蚁、五六只屎壳郎、七八个知了、十来条蚯蚓……马桂英不知道自己离家之后，谁来保护它们；不知道自己离家之后，这群家伙是欣喜还是怀念。</p>

构树的果子，世间一绝；喇叭花的笑，她刚好瞥见。在梦中，马家屯上麦田始终涌动；酣睡时，沟沟壑壑百里菜花金黄。这一晚的桂英睡得如此之甜美。</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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