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下 何致远频频听唤 马兴邦悻悻而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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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天一早，老马照例六点钟起床，移步阳台边，抽着烟看早霞，这是他几十年来雷打不动的老习惯。他这一锅烟还没抽完，听得有人起来了——是致远。致远跟他打声招呼去厨房了。</p>

第一锅烟还没完，又有一个人起来了——是仔仔。仔仔先去卫生间刷牙洗脸，然后收拾东西。此时致远端来一杯牛奶燕麦粥，仔仔咕咚咕咚大口喝完，跟致远打完招呼背起书包就走。老马看他走到门口一愣，忽地转身冲着自己喊：“爷爷，我上学去了！”</p>

“好好，去吧！”老马喜不自禁，吸着烟的嘴都漏气了。</p>

致远又端出一茶碗大的牛奶燕麦粥，放在餐桌上。他转身去了漾漾屋里，使劲法子叫漾漾起床。老马抽第二锅烟的时候，漾漾才从屋里出来。起床后致远抱着她洗脸刷牙，这又是一番功夫。完事后他用小勺喂漾漾喝粥，喝完粥把漾漾放在客厅沙发上，他去收拾漾漾的书包顺带自己也换身衣服。漾漾坐在沙发上看着老马发呆，老马却从烟雾里看到了一位呆仙——永远发呆发愣的小仙女，想到这儿老马自个嘿嘿笑了。致远拿着书包拎着鞋给漾漾换鞋。</p>

“爸，我先送漾漾上学，待会给你把早点带回来！你先休息，饿了餐桌上有水果！”</p>

“嗯，你去吧。”</p>

“漾漾，跟爷爷说再见！”</p>

“再见！”那声音小得还不如只蚊子叫呢！老马只见了个嘴型，啥也没听到。</p>

“好！再见！”老马配合着漾漾再见的手势也摆了摆手。</p>

致远换好鞋，一把抱走了漾漾。这呆仙从头到尾跟梦游似的，不知道到学校以后能不能醒过来。老马也纳闷，现在才七点十分，怎么这么小点儿的娃娃要这么早上学，她在幼儿园能学个什么啥玩意呢。</p>

此时桂英出来了，她早已在自己屋的卫生间收拾好了，在客厅喝了杯水，背了包，换了鞋，出了门。大门咔嚓一声关上了，连声招呼也没打，老马瞅了一眼空荡荡的大门口，扭过身子继续欣赏早霞。</p>

“这个不好吃！包个包子放这么多酱油！”老马指着致远买回来的白菜包子说。</p>

“啧……这个粉条不行！黏得很！”老马撂下只咬了一口的粉条肉包子。</p>

“爸你尝尝这个，这个是另外一家早餐店的！猪肉馅的！”致远递过一个小点儿的包子。</p>

老马接过致远给的，咬了一口没说话，吃到第二口的时候，叹了口气说：“味儿……有点怪儿！勉强能吃！”</p>

“我一样买了一个，这个豆腐馅的您再尝尝！”</p>

“这个还行……豆腐跟白菜一块包！稀罕！”</p>

忽地想起仔仔，便问致远：“仔儿那么早上学不用人送吗？”</p>

“学校很近，骑车十几分钟到！本来要住校的，这不看着离家特近才放弃住校的！”</p>

“哦！”老马最想问的问题没出口，却指着桌上一堆被塑料袋包裹的东西问：“还有什么？”</p>

“油条、豆浆和鸡蛋！”</p>

“我还是吃鸡蛋吧！全天下的鸡蛋起码是一个味儿！”他一边剥鸡蛋，一边假装无意地快速提问：“仔仔现在是初中还是高中？中考过了没？”</p>

“他去年中考，成绩不错才进了现在的高中。现在是高一！”</p>

“哦高一啊！我还以为他初中呢！那个……漾漾的幼儿园为什么那么早上学？”</p>

“他们要在学校吃早点！小孩子吃饭本来磨蹭，漾漾吃饭更是磨叽，还老走神，有时候空口干嚼呵呵呵……我老担心她吃不饱，所以早上先给她灌点牛奶燕麦粥！”</p>

“这娃儿吃饭……嘿嘿嘿……跟牛似的！”说话间老马吃了三个鸡蛋、两根油条和一杯豆浆。八成饱健身，十成饱伤身，老马如此安慰自己。</p>

“下次可以买些大饼、煎饺啥的，南方的包子……我放弃了！”老马离开餐桌时指着一桌的残羹说。</p>

“好，我明天买些别的！”致远边吃边回。</p>

饭后致远给老马和自己各沏了一杯绿茶，之后回自己屋里，打开电脑开始写作。</p>

“致远，你过来下！”</p>

“哦，好！”致远在屋里应声。</p>

“家里的指甲刀你给我找找，我剪个指甲！”</p>

致远找来指甲刀递给老马，心想等他剪完后顺带收了。老马每剪完一个，将剪掉的指甲盖放在床前柜上，等最后一块扔。</p>

“我这儿……也没个垃圾桶，不方便！”</p>

“呃！仔仔那头有，我给你拿过来！”</p>

“拿吧！”</p>

致远把垃圾桶递到老马面前。</p>

“你这指甲刀不行哦！钝得……还不如我家里的镰刀！剪个大拇指我还得拉一拉、扭一扭、拽一拽！”老马现场表演。</p>

“哈哈哈……是是是！改天换个锋利的！”致远被老爷子那一串儿滑稽的动作逗乐了。</p>

完事后他又坐在自己桌前打字。老马觉得屋里闷，去阳台那儿坐着。才坐下半个钟头，又发现了一个新问题。</p>

“致远，你过来一下！”</p>

“哦，来了！”在键盘上飞舞的十指突然被打断，致远快步走到老马跟前。</p>

“怎么啦？”</p>

“你看着哦！现在家里只有咱两人，你开着大空调是不是特别浪费？我家里的空调不到万不得已是不开的——那家伙费电！家里现在有两个风扇，你把餐厅的风扇挪你屋里你专门用，我屋里那风扇挪来挪去的耽搁功夫，你……今明两天有空的话，给我弄把扇子，蒲扇你知道吧？那风大得很！我坐在阳台这儿摇着扇子，凉快还省电！”</p>

“哦！我听懂了，你是要扇子对吧？”</p>

“嗯！”老马点了下头。</p>

“我今天接漾漾放学的时候去菜市场买菜，顺便寻下那儿有没有蒲扇！”</p>

“要是蒲扇更好！也不一定非得蒲扇，我估摸蒲扇在特区这儿不好找！只要是扇子——大点儿的、好用的就行！”</p>

“行！那我去忙了！”</p>

“欸，你忙什么呀？”</p>

“我自己的事儿，电脑上的！”</p>

“行，你去吧！”</p>

致远刚坐在自己桌上，顿想起自己有一把扇子。有问题越快解决越好，不占功夫。于是，他找来他以前的学生送给他的毕业礼物——一把题着诗又画着画的大折扇。</p>

致远握着折扇走到老马跟前说：“爸，你瞧这个扇子怎么样？”</p>

老马正在用抹布擦洗自己的龙头拐杖，见致远走来，非常细致地放好拐杖，然后伸手接过致远给的扇子。</p>

“哎呦，这是把好扇子！”老马打开折扇一看，只闻一股他倾慕半生的书卷气息扑面而来。他拿着扇子左手扇一扇右手转一转，啧啧称叹。</p>

“怎么样爸？风大不大？”</p>

“大！大！很大！”老马陶醉不已，彷如三魂七魄已被折扇里的文雅之风先扇去了一魂一魄。</p>

“呐……我还用买大蒲扇吗？”致远见老马欣喜过望，顺嘴一问。</p>

“哈哈哈！啊不用了不用了！”老马爱不释手，合了又打开，打开又合住，一脸笑颜。</p>

“你这扇子——哪来的？”</p>

“我学生送我的！”</p>

“哦，对对对！”老马这才想起来，他的女婿原是个教书先生。</p>

“爸，你这拐杖不错呀！”致远见老马对自己的拐杖十分爱惜，忍不住笑着打探。</p>

“欸！我这拐杖可是好东西！”老马一折一折地合好扇子，轻轻放在自己腿上，然后拿起另一边的拐杖说：“这是你……呃是桂英他小爷爷……马建民——桂英她堂叔、我堂弟你知道不？”</p>

“我知道他！桂英早先说过，小爷爷家里的老二对不对？”</p>

“是，我叔家的老二，马建民比我小几岁，他在市里开厂子呢。我二叔前年过九十大寿，他一个客户给他送的这拐杖，值钱着呢！可惜这两年我二叔身子不好了——太老喽！现在出来用轮椅，拐杖用不上了！年初我不崴脚了嘛，建民知道后专门回来看我，顺带把这个拐杖送给我了！哎呀雪中送炭我刚好用得上！嘿嘿……”老马得意地摸着那拐杖的龙头说。</p>

“哦，我懂了！可在老家没见你用啊！”</p>

“呼！村里……狗多！弄坏了那可不行！”</p>

“哈哈哈是！我在高铁上见你用这个，打眼一看是个好东西！”</p>

“那可不！红木的，结实着呢！你瞧这龙头——檀木的！这龙眼雕得很简单但是有神采，你瞧瞧？”</p>

“呵呵！是！行，爸那你歇着，有事再叫我！”</p>

“啊——你这扇子你还用吗？”</p>

“呃，我从来不用，送给您啦！”</p>

“好好好！谢谢你！”老马摆摆手冲着致远的背影笑呵呵地说！说完他轻轻放好拐杖，重拿起扇子，用食指临摹临摹那画，用陕西话诵读诵读那诗，一个人眉欢眼笑地消磨了好些功夫。</p>

中午饭后，致远在洗碗，老马困了，去屋里歇息。忽地兴邦打来电话，说他已经出发了，三点多到。致远于是一直等着兴邦过来。老马睡醒后，致远告诉他兴邦三点到，老马只哼了一声。</p>

兴邦到了后，致远去楼下接他。进屋后致远请到客厅的沙发上坐下。</p>

“爸，我哥过来了。”</p>

“来了就来了嘛！”老马坐在阳台边的大椅子上，头也不回地扇着扇子。</p>

“爸，你脚怎么样了！”兴邦走到老马跟前，蹲下来看他打了石膏的右脚。</p>

“爸这两天也没喊疼，我看不是很严重。”致远见老马不答话，索性替答。</p>

“欸，这只脚的无名趾怎么发黑了？”兴邦蹲在地上看了许久，忽指着老马的脚趾说。</p>

“嗯？”致远蹲下来看，老马也低头看，果然脚趾乌黑了，小脚趾也有点发黑。</p>

“黑得有点严重呀！明显肿着呢！”兴邦反复左右查看。</p>

“爸，你脚趾疼不疼？”</p>

“咝……不疼啊，就是肿！一点不疼！”老马抬起脚也左右打量。</p>

“要去医院看一看，血不活会坏死的！”</p>

“今天来不及了！待会我预约骨科医生，明天带爸去医院！”致远站起来看手机。</p>

“嗯！不能再等了！这黑得有点严重！”</p>

“是。大哥你放心吧，明天去医院！”</p>

老马一听严重两字，心里急了，脸上却绷着。</p>

“哥，你刚开车很久，过来坐着休息会儿吧！爸你过来不？”老马摇摇头，致远于是只把兴邦往沙发上拉过去。</p>

“你最近怎么样？”致远一边倒水一边问。</p>

“就那样呗！勉强维持着。”兴邦擦了擦汗道。</p>

“你等会，我把空调打开。”致远转身走了。</p>

兴邦望着老马，想说什么又没说。老马侧脸瞅着他，也沉默着，只掏出水烟袋来要抽烟。</p>

“你厂子里忙不忙？”</p>

“没什么可忙的，大环境这样子，我也没办法。我对门的两间工厂上个月关门了，巷子后面一家做塑料的，前几天也关门了。”</p>

“深圳也很明显，现在吃早点的人少了很多呢！我们这个村的早餐铺最近两三家关门啦！”</p>

“我……底下几个工人也辞退了，没活干，白养着也不成！哎……”兴邦一边擦汗，一边叹气。</p>

“哼！”老马从鼻孔里出了一口气，对话突然中止，显然三个人全听到了。兴邦低下头别过脸，担心父亲又要指着他骂，先沉默了。</p>

“哥你晚上想吃什么？昨天仔仔一听你来了要吃火锅呢？呵呵呵……这孩子爱吃！”</p>

“随便找家餐厅呗！”</p>

“我先问下英英，看她想去哪里。”</p>

“嗯。”</p>

致远拨通了桂英的电话，告知大哥来了，谁想桂英很忙，说是晚上经理层要开会，估计不能回来吃饭了，让致远好好招待大哥，话没说完先挂了。</p>

“她今天晚上要开会，仔仔晚饭在学校吃，吃完还有晚自习呢！晚饭只我们三儿，加个漾漾！”</p>

“英英不回来？”兴邦问。</p>

“忙，要开会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