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相见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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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佑三年春，汴梁城里的柳树抽出了新的枝条，走得近些、隐隐能瞧见新生的嫩芽正费力的挣脱树皮，冒出绿绿的芽尖来。</p>

通济巷偏僻寂静，只一位少年阔步走过，他四下张望着，终于在玉宅门前停下了脚步、抬手轻轻扣了门环。</p>

门吱呀一声开了，宅子里的妇人瞧着门后这人好生俊俏，亲亲热热笑道：“请问官人找谁。”那少年揖礼问道：“敢问府上是否有一位玉玲儿玉娘子？”</p>

那大娘笑着应了，又听得那少年道：“有劳大娘替我通传，就说狄青特来拜访。”</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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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苑里有少女手持长笛倚窗而坐，碎发垂鬓、细眉长眼，轻柔得如同一泓秋水。</p>

年关的时候，玉玲儿听了晏相公的新词，她心里喜欢，有意想谱作笛曲；但这曲谱无论怎么调音、总有些过分凄婉的意思，到底是晏相公词写得太好了：</p>

欲寄彩笺兼尺素，山长水阔知何处？</p>

山长水阔，不知何处。</p>

她正黯自神伤，忽然听得刘妈妈进来，说是门上有位俊俏的官人哥儿来访。</p>

玉府自年前就被媒人踏破了门槛，玉玲儿各式各样的媒人见得多了，亲自来的倒是第一次碰上，不免皱了眉道：“这人也太失礼了，劳烦妈妈替我回了吧。”</p>

刘妈妈苦口婆心道：“姑娘总有理由，要么说媒人眼皮子浅、要么说对方品行不好，说到底还是不上心。这话本不该老奴来说，但姑娘今年已十六了，眼下还能任性，可这人得往后头看。”见玉玲儿低着头不说话，刘妈妈愈发来了劲，笑道：“门口那位官人模样生得好，看举止谈吐像个读书人，说是叫狄青，只是不知道府上是哪里。”</p>

玉玲儿脑子里轰地一声，全然没听见刘妈妈后头又说些什么，只愣怔道：“他说他，叫什么？”刘妈妈又说了一遍，忽而想起什么似的笑道：“莫不是城西做茶叶生意的狄家？”</p>

玉玲儿又惊又喜，握着竹笛的双手都不知如何安放，只得先打发了刘妈妈去请他进来，复而走到一旁去整理妆发。</p>

从厢房到花厅不过一盏茶的功夫，走到内苑便瞧见狄青已站在花厅里了。</p>

少年站在树影春光中，周身都是吹不开的暖意；两人不得见的岁月里，他似乎长高了许多，但这背影倒是有几分一行大师的影子、淡泊出尘、轩昂挺拔。</p>

再走近些，玉玲儿听见自己心跳如雷，声音微微颤抖着；狄青闻声回头，玉玲儿才瞧见他眉目疏朗，早已脱去了儿时的稚气，只双眼还如记忆中一般清润平和。</p>

玉玲儿眼神躲闪着，忙请了他入座，问起他为何会到汴梁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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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去岁秋日里就有人寻到了云台寺、要问狄青的下落，当值的小沙弥忙跑着去找了狄青来；不想那人一见狄青登时泪流满面，再看狄青也是红了双眼、说不出话来——来人正是狄青失散多年的大哥狄元，两人自天圣九年失散，已足足流年未见了。</p>

狄青拉了狄元到一旁细问，才知他六年前被前来赈灾的沈郎中所救，后头又被他带回了宛州城里的药铺，一边替沈郎中打下手，一边学起岐黄之术。</p>

沈郎中妻子早亡，独独留下一个女儿来，沈郎中见狄元勤奋踏实、为人正直善良，便有心招他入赘；可巧那沈娘子同狄元朝夕相处，亦是早已暗生情愫，两人便于年前摆了酒成了亲。</p>

六年间狄元回枣花村寻了数十次，却从来没有打听到狄青的消息，那日不知怎的福至心灵，想往山上的寺庙里求一求菩萨；到了庙里才知这古寺是这般香火鼎盛之地，他不过试探着问了一句，不想竟真寻到了狄青。</p>

兄弟两一相逢便是说不尽的话，狄元索性跟着狄青在山上住了两日，陪着他交接完了手上事务，又拜别了师父及诸师兄弟，两人才相携着下山；回到宛州沈家药铺里，一家人又是如何欢乐亲近，暂且按下不提。</p>

到宛州后，沈郎中替狄青谋了个看管车马的营生，狄青白日里在外做工，傍晚下了差就回药铺里做些杂物，日子也算舒坦顺当。</p>

不想那日傍晚回去见药铺里一片狼藉，大嫂一边收拾着药草，一边止不住的哭。狄青细问之下才知有豪绅子弟来铺子里生事，狄元出手反抗时打破了其中一个的鼻子；官差听见风声赶来后不由分说地抓了狄元去，嘴里骂骂咧咧地要把他送到西北去啃树皮。</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