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让我去退个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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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还没大亮，雪就停了，天地间白茫茫一片。</p>

牛家村那些窝了一晚上的牛头人纷纷从屋里钻了出来。</p>

先是五大三粗的壮汉们踩着嘎吱嘎吱的雪，急急忙忙跑去上工。</p>

之后，膀大腰圆的妇人拿着扫帚、木锨，在屋外呼呼嚷嚷地清理积雪。</p>

很快，孩子们也开始在屋舍之间叽叽喳喳，但户外运动变成了争抢茅屋下的冰挂，团雪球、打雪仗。</p>

然而在这一片喧嚣之中，村头的一座小院里却静悄悄的。</p>

没足深的雪，厚绒绒铺在那里无人打理，显出几分落寞和寂寥。</p>

只有院中那几道凌乱的脚印，能看出曾经有人外出行动。</p>

一向勤快的铁匠牛三斤和他那个乖巧伶俐的儿子，此刻都没有在院子里忙活。</p>

让人不由觉得有些奇怪。</p>

忽然，</p>

“咳咳——咳——咳——咳——”</p>

小院正堂的茅屋中传出撕心裂肺的咳嗽，一声紧似一声。</p>

似乎把五脏六腑都要咳出来。</p>

咳嗽声刚一放缓，就有人说：“师傅，让我去——退个婚吧。”</p>

那声音尚带着几分童稚，清脆如磬，语气中却透露出不容置疑的坚决。</p>

说话的正是牛小二，臃肿的冬衣掩饰不住单薄的身体。他完全没有牛头人雄壮的样子，连双角都干枯纤小，仿佛不是真的。</p>

然而，他却有一双纯净明亮的眼睛，让人忍不住想起碧波粼粼的秋池。</p>

床上躺着一位老人，花白的头发和胡须乱蓬蓬的，犹如雪后的杂草堆。头上没有角，看样子是个人类。</p>

听到少年的话，老人的呼吸立刻急促起来，喉咙里嘶嘶做响。让人不禁怀疑，是否院中打铁的木棚下那个漏气的旧风箱，被谁塞到了他的肺里。</p>

老人急了半天，却说不出一句话来，只有身前用力摇摆的双手表达着他的反对。</p>

少年赶忙把老人扶起，轻轻地捶背，又引来一阵阵撕扯着喉管的咳嗽。</p>

这时，一个瓮声瓮气的声音道：“小二别闹，你都没有订婚，上哪里退婚去？”</p>

这话好有道理！</p>

说话的人虽坐在低矮的木墩上，仍如小山一般。他身材雄伟，四肢健壮，粗大的双角挺拔有力，角尖直指着屋顶，自然是牛头人铁匠牛三斤了。</p>

天寒地冻的，牛三斤却只穿着单薄的粗布葛衣，一只脚上挂着个木底草鞋，另一只裤管空荡荡的，露出一根小碗粗的木棍。</p>

牛三斤一边说话，嘴巴里一边缓慢而有力地咀嚼着什么东西。</p>

“老爹你多虑了，没有订婚，咱们还不能找家姑娘先定下？然后就可以退了。”</p>

牛小二的话十分荒诞，语气中却没有一点开玩笑的意思。</p>

“别说那没用的。”</p>

牛三斤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道：“看你的角又瘪又干，最近是不是没好好练功？可不能落下！哎你看我的角，再看看我的发际线，壮角又生发……”</p>

牛小二没回应练功的事，只揪住退婚不放。</p>

“怎么是没用的？谁家父母不望子成龙？哪个少年不做一飞冲天的白日梦？退婚这事，大有可为！”</p>

牛小二说得煞有介事，但还是下意识摸了摸额上有些干枯毛糙的小角。</p>

这几天，他得了件损坏的日用法器，上面的符纹和法阵虽然残缺，却很有意思。没事的时候，总是爱不释手，反复把玩摸索。又从中遇到几个费解之处，此时师傅患病，无人解惑。牛小二一心想要解读清楚，便只顾得熬夜，忘记练功了。</p>

“俺不大明白。”</p>

牛三斤摇了摇大脑袋，双角在空中舞起一阵清风。</p>

“我说的是那个……就是那个……转运法事啊，老爹！”</p>

“遭一次退婚，旺十年大运；听一声废柴，顶三载苦功？”</p>

牛铁匠瞪大了牛眼，翻起了鼻孔。</p>

牛小二点头道：“是啊，是啊。我虽然年幼无知，也不会相信这些浑话！只是没想到居然有那么多人迷信它。所以，咱们的机会就来了，老爹。</p>

“你想下，若我对外宣扬只须赔些银两，就愿意跟人做退婚掴面的转运法事，还不被那些父母挤破门槛？能收多——少银子啊！”</p>

说到银子，牛小二的声音都忍不住轻飘飘起来。</p>

“嗯——”</p>

两道白气从牛三斤宽阔的鼻孔中冲出，消散在雪后冰冷的空气里。</p>

这孩子想干嘛？</p>

牛三斤警惕地绷紧了青黑的老脸，额头拧起肉疙瘩。</p>

床上老人的脸色变得更难看了，长满折皱的手哆哆嗦嗦，也不知道是在摆动，还是颤抖。</p>

作为经历了漫长生命的长者，他当然知道什么是退婚掴面的法事。</p>

这世间，流传着一个非常古老的传说。</p>

故事的主角年轻时平庸不显，被未婚妻斥为废柴，受到当面退婚的羞辱。</p>

却不想这位年轻人从此气运加身，鱼龙变化，成就了一番惊天动地的伟业，成为无数人崇拜的大英雄。</p>

因此，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世间就有了‘退婚掴面，三斥废柴’的法事，也有人称之为转运祭礼，据说能让人得到故事中那位强者英灵的庇佑，减损退婚者的气运，极大地强化到被退婚人的身上。</p>

牛小二想要当的，就是这被消减挪移气运的倒霉退婚人。</p>

为什么要这样？不用问，还不是为了给他这个药罐子师傅凑钱治病么！</p>

法器维修匠老高是看着牛小二长大的，牛小二不止是他的徒弟，更像他的孙子。今天却眼见他要用自己的未来做赌注，为自己换药钱。</p>

越是看见牛小二故作轻松的样子，老高心里就越是刀割般的难受。</p>

老高曾是一位游方的法器维修匠。</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