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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老板,这是谁?”通判终于忍不住了,沉着脸开了口,他瞄着聂尘,道:“为何这般粗鄙的人竟然与我等同坐?”

吴老板正想着什么事,突然被这么一问,惊了一跳,回过神来才忙答道:“大人,这位并非粗鄙之人,他姓聂名尘,乃是福建澎湖豪杰,曾替国家出力,于朝廷有莫大功勋,京里要收编为官军,授武职,将来就是朝廷命官了。”

“哦。”通判了然,厌恶的表情却没有去掉多少,哂笑道:“原来是位江湖豪杰,失敬失敬,既然初初入仕,多少还沾染着些抹不去的气息,以后做将官久了,自然会好些,这可不是一朝一夕能改的,就像当年播州那些土司,羁傲不逊、不服王化,反复作乱,朝廷花了多少年才平掉,聂……将军一定跟他们不一样。”

“呵呵。”聂尘一笑,也不搭话,只是瞧着通判看,看得他发毛。

“聂先生绝不会像山里那些土司一样不分好歹。”通判这么一打岔,虽然语气不善,不过却把气氛打开了,许成久也打着哈哈插嘴道:“他可是读过书的,刚才还跟我提到左伯韬的典故。”

“哦?聂……将军原来还知道这个?”通判本被聂尘看得鬼火乱冒,心想你他妈一个毛贼竟敢这么无礼,此刻一听这个毛贼居然知道左伯韬,一下来了兴致,虽然嘴里对“聂将军”这个称谓始终说不圆嘴,但依然扬着眉毛道:“说到左伯韬,我却觉得子期伯牙更为高尚,想想看,破琴绝弦、知音难觅的境界多么令人神往,那一首《高山流水》的古曲又何等动人。”

“呵呵。”聂尘依然微笑,他能说出左伯韬已经是掏空了肚皮,这还是在倭国时听洪升偶尔提起的,他脑子里那点典故经纶根本无法和古代文人作深一步讨论,只能尬笑。

好在许成久能说上话,他抚须笑道:“通判大人乃性情中人,正是重情重义,不如此间有酒,请美人抚琴唱一曲《高山流水》,我等一边听曲,一边饮酒,岂不美哉?”

“极好极好!”通判乐不可支,把手指头冲许成久一个劲地点:“许知县知我者也!”

说话间,厨子把菜肴流水般地送了上来,鱼是肥鱼,极鲜极美,都是广式的做法,有清蒸、红烧、糖醋、烧烤等多种烹饪,浓浓的香气从下面厨房一路蔓延,整条船都是令人垂涎的味道。

窗边的戏班子把钹儿鼓儿一起敲起来,古筝和音,那彩衣女子低眉沉吟,待抬头时,朱唇轻启,一曲荡气回肠的高山流水冉冉而来。

通判摇头晃脑,合着歌声节拍拍着自己的大腿,含笑眯眼,一副沉醉不能自拔的样子,刚才因为不喜聂尘同桌而引来的不悦稍稍散去。

许成久和吴胖子则心不在焉的听着曲,远不如什么都不知道的通判那般投入,而聂尘完全逢场作戏,无所谓地随意听听。

“来,各位吃菜,这是县城里大厨掌勺出来的菜,可不比寻常厨子的手艺。”吴胖子殷勤地示意,起身倒酒:“酒也是上好的陈酿,在地底下埋了十年,要不是两位大人来到,我还舍不得拿出来呢。”

众人哈哈大笑,一起举筷,对着盘子各取所需,彩衣女的歌喉确实不错,温婉动人,澎湃的高山流水被她用女声唱法吟唱出来另有一番风味,听得大家筷子都举得很慢,酒杯中的佳酿似乎都被歌声冲淡了许多。

一曲终了,停弦罢筝,通判带头大声喝彩,吴胖子知趣地掏出一锭银子,代表通判赏了戏班子,彩衣女盈盈拜谢,巧目盼兮,又引来通判得意的大笑。

“聂将军,如何?有没有听过啊?”通判用拍大腿打拍子的手端起酒杯,和旁边的许成久碰了一下,仰着脖子一饮而尽,然后冲聂尘笑嘻嘻地道:“你知道左伯韬,也应该听过这首曲子吧?”

“我未曾听过。”聂尘并没有觉得不好意思,很淡然地答道。

“哈哈哈,难怪难怪,聂将军好勇斗狠一定很擅长,对这大雅之音,就不会听闻了,毕竟武将嘛,能有多大见识?”通判咧嘴微笑,轻轻地朝聂尘瞟了一眼,目光里尽是轻蔑:“对了,不知聂将军招安之后,会担任什么职司呢?不如告知我等一二,今后见面,也好有个照应。”

“这个还不知道。”聂尘看多了这种自我感觉不错的官僚,对通判的轻视并不在意,向北方拱拱手:“一切听凭朝廷的意思。”

“那就是还不一定了。”通判的眼神更加无良了,他把脸一拉,不再理会聂尘,扭头向亭亭玉立的彩衣女道:“美人,你还会唱什么?”

“几位大人想听什么,小女子都能唱。”彩衣女含笑道:“北曲南戏,都有会的。”

“哟,那是极好。”通判眼睛都眯起来了,连搓了好几下手:“我想想……唔。”

大概想到了什么,通判皱起眉头,再次看向了聂尘。

聂尘伸筷子夹菜。

“此间都是文人,吴老板是东主,我等人以群分,有些场合,就不适合不相干的人在了。”通判意有所指地哼声道:“不如吴老板在下面另开一席,请那些不适合在这里的人下去吃吧。”

一边说,他还一边敲了敲桌子,敲桌子的手指头朝着聂尘的方向,眼睛却笑眯眯地看着乖巧的彩衣女子,这样子不用明说,就知道是在赶聂尘走了。

文武殊途,彼此都看不惯,更不说聂尘这种还没官身的人了,那股从县狱牢房里带出来的霉臭味就让通判很不喜欢,他坚持到现在才发飙赶人,已经极为难得。

聂尘听话听音,自然明白他的意思,这饭也就吃不下去了,不过聂尘早就想走了,既然大家相互看不顺眼,不如走吧。

于是聂尘闻声起身,冷着脸朝许成久拱拱手:“几位慢用,我吃好了,下去转转。”

“这……”许成久左右不是人,尴尬地不知道说什么好。

通判斜眼用余光瞟着,哼哼有声。

聂尘也不气恼,飒然转身,就欲离去。

他走得潇洒,坐在桌上的吴胖子,却脸色大变。

“砰!”

冷不防地一只酒杯摔在了地板上,酒液四溅,溅了坐在吴老板身边的通判一鞋。

“咦?”

所有人都惊讶地看过去,看向双目圆瞪正在发急的吴胖子。

吴胖子已经站了起来,模样焦急,气急败坏地看着要离去的聂尘。

怎么要提前走了?通判我叫你来是当见证的,不是搞破坏的。

按照吴胖子的计划,应该酒过三巡、醉意正酣的时候动手,最为恰当,这才刚开始你就赶人,你特么过分了啊。

老子的刺客还没就位呢。

于是他只好提前摔杯子了。

“这…..这是怎么了?”通判吃吃地看着一地的碎片,搞不清吴胖子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

“哎呀,杯子掉了。”吴胖子用拙劣的演技掩饰着,眼睛不住地朝楼梯口看。

许成久冷眼瞄着他,坐着没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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