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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敕书丢了。”沙舒友面目晦暗,看上去很沮丧。

“敕书?”聂尘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天子册封李旦为澎湖游击将军的敕书。”沙舒友抬头,看向聂尘,他觉得聂尘的反应不应该是这样淡定。

“还有敕书?”聂尘吃惊的问道:“你不是只给了我兵部的公文吗?”

“朝廷任命大臣,岂能只凭公文?!”沙舒友有点生气了,这位海盗已经漂白成为官兵了,居然仍然对朝廷的规矩这么不知晓,果然海盗就是海盗,不可为伍也。

但生气也不济事,沙舒友唯有耐心的科普:“聂大人,我等为臣子,都是天子家臣,朝廷规矩,但凡五品以上的官员,不分文臣武将,只要履职赴任,就要天子敕书御笔钦点,然后吏部、兵部才能行文,这是祖制,不可逾越,如果光是公文,没有敕书,地方长官是可以不认人的。”

“原来如此。”聂尘大悟,旋即伸手:“那你把敕书给我吧。”

沙舒友一窒,差点晕厥,回过神来时气恨恨的道:“敕书不是给上任的官员的,只是由护送的中官或者宪臣当着众人的面宣读,完成仪式,事后要交回去复命,还要归入府库存档,只有公文是给你的。”

“原来如此。”聂尘又大悟,把手缩回去:“那你的敕书没了,关我什么事?”

“是你的敕书……哦,不对,敕书不是你的,是给你的…….”沙舒友只觉头一阵眩晕,他本是提刑知事,天天都跟各类案子打交道,做事讲究逻辑严密,一丝不苟,任何犯事之徒他问得几句,即可找出口供中的破绽,从而一举定罪破案,在提刑司有“毒眼”的绰号。

可是今日不知怎么的,在这个海盗面前,却变得神志不清了,他眼睛眨了眨,半天没有理清脑子里被聂尘搅昏了的混沌。

“总之,聂大人,敕书上头有李旦的名字,敕书不见了,我回去是脱不了干系,一定会被落罪,但你家李大人的官位也不稳了,府库里没有这份敕书存档,朝廷随时可以不认账。”

看沙舒友有点气急败坏,聂尘无所谓的耸肩摸鼻子:“不认账可不行,兵部的公文在我手里,怎能不认账?”

沙舒友哼了一声:“我刚才不是说了吗?没有敕书,就可以不认账!”

“咦?”聂尘头回发现朝廷官员耍起横来比海盗还无赖,觉得好笑,于是问道:“那你要我如何?”

“请聂大人跟我一起回去,为我作证,证明当时海上起了风暴,事出有因,敕书掉入海中无影无踪,绝不是我沙舒友渎职。”沙舒友一看有门,立马提出要求,

“这种事用得着我去吗?”聂尘皱眉,觉得无须这样做:“你自己说清楚不行吗?”

“一船人死得干干净净,就我一个活下来,怎么说得清楚?”沙舒友的眼神顿时又暗了下来,一种前途尽毁的无奈浮现于脸庞:“船是我下令开的,出了事当然我负责,只求聂大人跟我回去说说清楚,责罚轻些,我家里还有妻儿老小,若我被关进大牢里,他们可怎么办。”

“敕书丢了,会有什么责罚?”聂尘看他凄凉悲戚,本以为一份皇帝的手抄本掉了有什么关系,却没想到会让一个官儿这么害怕,于是不禁问了一句。

“轻则连降三级,罚俸一年,重则革职抄家,永不复用。”沙舒友越说越低声,叹气甩头。

“挺严重啊。”聂尘这才明白沙舒友在怕什么,丢了敕书等于丢了前途,确实令人绝望,不过……这事儿很好甩锅啊。

“你也说了一船人都死了,那怎么说不是你一张嘴吗?”聂尘替他出主意:“随便找个死鬼,说他负责保管敕书不就得了。”

“大丈夫岂可栽赃于人?”沙舒友哼了一声,毅然决然的长身望天:“我辈本是供职掌刑名的按察司,深知法度。那敕书一直保存在我怀里,用五色丝缎包裹,寸步不离。要不是沉船时心慌意乱,不知何时掉入海里,怎会遗失?既然已经落罪,陷害他人就是罪上加罪,不可不可!”

“.…..”聂尘无语的望着他,心头感觉很复杂,不知道沙舒友是傻,是迂,还是一根筋。

说好听点是正直,说难听点就是不圆滑。

咳,都是圣贤书害的。

甩甩手,聂尘想一走了之,任这呆子自生自灭吧。

不料还没走,就见村长匆匆赶来,遥遥望见沙舒友,老远就开始喊:“沙大人、沙大人,可算找到你了,你怎么在这儿啊?”

老村长三步并作两步来到近前,方才看到聂尘也在,忙惶恐的鞠躬:“原来沙大人在和聂先生说话,失礼失礼了。”

“村长不必这样,找他有事?”聂尘有些奇怪,鸡笼村长找被困在这里的沙舒友干啥?收房租吗?他在鸡笼白吃这么些天了,收饭钱也是可能的。

“是啊,请沙大人过去村里一趟,村里那两个宗族又闹起来了,须得沙大人过去调解处理。”

“什么?”聂尘瞪大了眼,瞄了瞄沙舒友:“沙……大人能调解鸡笼的纠纷?”

“嘿,沙大人已经处理了好几次,他说话好听,又有道理,很能服人,比我去劝解效果要好很多。”村长苦笑道:“鸡笼人都是从大明过来的,过来时都拖家带口,抱团而居,本地人数最多的宗族有两个,经常为一些鸡毛蒜皮的事起纠纷,以前谁都不讲道理,说不过就打,还伤过人,如今沙大人来了,一场纠纷几句话就解决掉,可麻利得很呐。”

聂尘惊讶的看向沙舒友,只见这位一根筋的按察知事一听到有事,立马一扫阴霾,眯起眼扬起眉,整个人一下就变了个样,沉声问道:“何事起纠纷?”

“嗨,说起来真不好意思。”村长忐忑的看了看聂尘:“码头上不是要找青壮年去帮忙搬箱子吗?聂先生的伙计给了脚钱,两个宗族的人就争起来了,都说要自家的小伙子去挣这份钱,说着说着就上了火,马上就要打架。”

“.…..”聂尘万万没想到事情的起因居然是自己,眨巴着眼睛一时无语。

“走,让我去看看!”沙舒友也不哼哼了,将衣服一撩,迈步就走。

走出几步,他又扭头过来,冲聂尘大喊:“聂大人,可要记着啊,跟我一起回去,帮我澄清!”

聂尘:“……”

“大哥,这人……”郑芝龙在旁边,眼见沙舒友走远,凑近过去说道:“是傻还是聪明啊,我怎么看不明白呢?”

“衙门里的按察司官员,总不会是傻的。”聂尘长长的吁了一口气,脑子里突然有了别的想法:“只不过读书读多了,有些东西根深蒂固的进了脑子,放不下罢了。”

“读书读多了?”郑芝龙觉得稀奇,笑道:“原来读书人也有脑子注水的。”

“他可不是注水,其实这人聪明得很。不信你去试试调解那俩宗族---可不准打人。”

“这就很难了。”郑芝龙抱着双臂摇摆:“凡事跟大家族扯到一起,芝麻大点事都会变得很复杂。”

“可他两三句就能解决问题。”聂尘凝目看向沙舒友越走越远的身影,下了定语:“这人是个人才,就是有点正。”

“正直也是问题?”郑芝龙更觉得稀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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