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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又来干什么!”季南的声音透着冷漠疏离和明显的厌恶。</p>
玫姐罕见的手里没拿烟,口红好像也淡了些,虽然说出的话仍带着火气,但听起来已经比平时温和的多:“还能干什么!接你出去!”</p>
“看什么呢?上车!”玫姐说完自己先开车门进去了,她知道季南会上来的,虽然两个人一见面就像仇人一样,但她就是有这个把握。</p>
果然,半分钟之后,在外面抄着手的季南还是上了车,砰的关上了车门。</p>
“你打算跟我这幅德行到什么时候?”玫姐语气轻松,像是在跟不懂事的小孩子说话。</p>
可季南都大二了,一听她这语气,就更加讨厌。一直偏着头看着车窗外:“那是我的事。”</p>
“季南,从我进你家门,你就没跟我叫过妈,想想也是,我那时候才比你大几岁,你当然叫不出口。”玫姐笑着,一会儿看后视镜,一会儿从镜子里看他,“我也没指望你跟我多亲近,可你弄清楚,你妈是出车祸死了,老头子才娶的我,又不是我插足当第三者,你一天天跟我哪来那么大火气?”</p>
“你不配提我妈!”季南突然转头吼了一声。</p>
玫姐轻哼了一声:“你当我愿意跟你说话?要不是你爸对我实在是太好了,好的让我在他死了这么多年之后还愿意管你。不然你是死是活跟我有什么关系。”</p>
“你不管我对我是最好的。”季南声音冷沉着,每一个字都透着厌恶。</p>
“那我可不能让你开心?”玫姐反问着,嘴角畅快的勾着笑意,其实季南小时候没这么讨厌她,就是因为这些年她靠着老头子的人脉和钱建起来万禧酒店之后,又在原来的生意上,增了酒吧会所这样的酒色买卖,万禧酒店也成了万禧城,季南才格外厌恶她,最生气的时候还骂她跟古代的老鸨没什么区别。她倒无所谓,能挣钱就行,她这样的人还要什么名声,可人就是这样奇怪,季南对她越坏,她越觉得跟这孩子在一起的时候,自己才是真真正正活着的,有生气的。就像跟嘉树说话,会觉得这日子也没那么差,因为嘉树再颓废也总对生活抱着一丝希望。</p>
她很久之前看嘉树的小说,看到她在小说结尾写什么......“我一度庆幸,自己遭受的是繁华的苦难,而非贫穷的劫难灾祸,精神的屠杀,无一丝生机。”她记得那段时间,嘉树拉着她看了部电影,叫‘盲山’还是‘盲井’的。说是这样说,其实她们的生机就只剩钱了,像吉宝儿这样新来的,连钱这样唯一的慰藉都没有。</p>
送季南回了老安留下的房子,停下车后玫姐心平气和的说:“现在这社会,闲事能不管就别管。”</p>
季南要开车门的手一顿,靠在椅背上:“什么是闲事?”</p>
玫姐也松开手,转头胳膊搭在方向盘上,定定的看着季南:“我前几天看新闻,一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为了救一个遛弯掉河里的老头,自己把命搭进去了。这就是闲事!”</p>
“等你老了掉河里,最好也没人管你!”季南知道玫姐是为他好,但玫姐越是不许他做什么,他就越要反着来,好像能得到报复的快感。</p>
“真有那一天,我还真不希望谁来救我!我告诉你季南,天塌下来有个儿高的顶着,轮不着你出来逞能!不过你要是真有什么事我倒也解脱了,谁愿意天天供着个活祖宗!”那是季南印象中玫姐第二次跟他吼。</p>
“我给你报了散打班,自己记着上课!”玫姐把课程卡扔给他,转过身再不看他一眼。</p>
季南抓紧了卡片,紧咬着后槽牙,瘦削的脸上凸起一块又很快消失,迅速的下了车,站在路边。</p>
玫姐利落的调转车头离开了小区,季南看着车尾,眼中神色复杂,抬起手中的卡片,手指在上面小心的摩擦着,像小时候对待珍爱的玩具一样小心翼翼,眼睛湿润着又抬起头来,当车彻底消失在他的视野里,这孩子眼底才敢泛起汹涌的波涛,是连他自己都不明晰,也不敢面对的情愫。</p>
季南站在原地,想着再遇到这样的事,他还会管吗?他心底有个声音不断的告诉他,不要做看客,他不知道,他想不出结果,大概只有到下次来临的时候才会做出选择吧。</p>
他八九岁的时候,这个女人就来了他家,像朋友一样相处着直到今天。说实在的,玫姐嫁给老安时也不过二十出头,孩子心性,没给季南多少母爱。何况毕竟不是自己亲生的孩子,所以随着季南长大,玫姐上来脾气也跟个孩子似的跟他吵架,后来老安死了,玫姐一个人养他,季南情窦初开的年纪,从没把她当继母看,可也不敢再想其他,他自己也害怕生出其他感情来。</p>
嘉树看着堆满吧台的花,前几天的还没凋,新的就送来了,五颜六色种类各异,百合、戴安娜、蓝绣球,不知道的还以为酒吧也开始卖花了。</p>
“这是今天的?”嘉树拿过旁边的白玫瑰花轻嗅着,问酒保阿成。</p>
“嘉姐你真是看花眼了,这个是前天的,那束香槟玫瑰是昨天的,今天的还没到呢!”说完一脸八卦的凑上前去,“姐姐,人家都连着送了快一个星期了,怎么也不见你见见他?”</p>
嘉树睨了他一眼,刚要说就被打断:“我知道我知道!是那个......麦姐说是,欲擒故纵!”</p>
“她倒是想,也没人让她擒......”嘉树勾着冷冷的笑,纤长细白的手指随便晃了晃:“喜欢哪个就拿走,放这放着也没用。”</p>
“谢谢姐,我正好借花献佛!”阿成放下杯,拿过那捧百合,打算下班了给自己女朋友送去,能省好几百块呢。</p>
嘉树看阿成脸上满足而不掺杂质的笑,心下莫名的一阵酸楚,连眼圈都红了些许,也暗暗羡慕那个女孩。</p>
“你是最会糟蹋别人心意的。”周砚楼深灰色条纹西装,抱着一大束蓝色满天星走了进来,人和花各吸引了酒吧里一部分目光。</p>
阿成赶紧放下了手里的花束,嘉树斜倚着吧台,瞥了眼周砚楼,转头对阿成说:“放下干什么?都送你了,拿走。”</p>
阿成看向周砚楼,周砚楼淡笑:“她的花,她说了算。”</p>
嘉树踮着脚坐在高脚凳上,指尖支着下巴,微挑着眉:“上个月有个老板追佳丽,也砸了一个月的花。”嘉树打了个响指,朝阿成搓着指尖,阿成愣了一下赶紧拿了张粉钞票递过去,然后识相的走到了另一边,给两人让出空间来。</p>
“只不过人家砸的是这个花。”嘉树夹着钞票在空气中晃了晃,勾着唇角一笑:“周总送的这些,我也不需要啊。”</p>
周砚楼上前一步,伸着胳膊递过怀中的满天星:“因为他们砸的是人。”他们对视着,嘉树看到一片沉静的温和,却清楚感到那下面隐藏压制着的掠夺。</p>
嘉树淡笑着低头闻了闻,黑色的头发窜入花束纠缠,带出零星的花瓣,嘉树没有抬头,声音很轻,在嚷乱的酒吧就更缥缈了:“沙漠里的人不需要金子。”</p>
“我知道。”周砚楼立刻接着她的话说。</p>
两个音节连在一起,嘉树睫毛轻颤,没想到他听见了,抬起头来,明艳的脸庞上双眸晶莹,那一瞬间她觉得相似的人之间是有心灵感应的,彼此会知道对方在想什么,然后默契一笑或静静不语,是一种无须语言交流就迅速进入熟识的状态。当然还有另一种情况,那就是两个人都是情场老手,举手投足,眼波流转间就能明白对方的意思。现在,嘉树对他是猎奇好感。</p>
嘉树前几天刚跟玫姐说,过年那段时间,大概...整个二月份和三月初,她爱吃的那家烤地瓜一直没来。结果晚饭过后玫姐就来电话,说她回家的时候在莱河路岔道口看见那刘刘大爷了。有时候想吃一个东西,能把懒人逼得勤快起来,更何况嘉树这种闲不住的人,赶紧穿上衣服跑了出去。快三月中旬了,正是乍暖还寒的时候。傍晚七八点天已经黑透,一阵风吹过来好像比冬天还要冷,牙关和身体一起打着颤。这样的天气,嘉树更想赶紧把香喷喷冒着热气的烤地瓜捧在手里,脚下走的更快了些。</p>
“刘大爷,给我那两个。”嘉树路上还想着,都七点四十了,也不知道人回家没,没想到到地方一看,刘大爷正准备收摊呢。</p>
“好嘞。”刘大爷放下手里的东西,从一米宽的大缸中拿出了两个腾腾冒着热气的烤地瓜,边装袋边说:“你来的正好,再过几分钟我就撤了。”</p>
“过年这段时间没看着你,还以为您不干了呢。”嘉树接过袋子,递钱过去。</p>
刘大爷把纸袋放在盒子里,接过钱:“那哪能呢,前一阵我儿子把我接三亚去了,让我跟他们一起在那过年。本来还让我再住几天,我可受不了了,哪哪儿都不认识,都快闷出毛病了。”</p>
“您儿子孝顺,你这年纪也该在家养老了。”嘉树裹紧了衣服,左右脚交替轻跺着。</p>
刘大爷摆了摆手:“不行,干一辈子了,好歹还有个事做,让我天天遛弯倒闷得慌。大冷天的,你快回去吧,我也收摊儿了。”</p>
“嗯,那刘大爷我先走了啊!拜拜!”嘉树摆了摆手,匆匆忙忙的往回走。</p>
“下回再来啊,还是这个路口!”刘大爷在后面喊着,老迈沧桑的声音在寂静寒峭的路口回荡。</p>
嘉树回头挥了挥手:“好嘞!”然后左右看了看车,过了马路,瑟瑟的抖着小跑着往万禧城走,因为天实在太冷,嘉树就抄了小路。果然路都是人走出来的,她要是不走这条路,可能还不会出事。</p>
她才刚拐弯,就被一个袋子罩住了头,也不知道几个人用迅速用绳子把她捆了起来,手臂被一起绑在身侧,动弹不得,只剩一双腿还能挪动:“放开我!”嘉树看不见路,只能挣扎着对旁边的人乱撞。</p>
“钱都在钱包里,你们要就拿走啊!...放开我,放开我!”</p>
“谁要你的脏钱!”她耳边传来一个女生的声音,听着年纪不大,二十出头的样子。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人用力推倒,腰和腿上的疼痛都不及脑袋撞到墙上来的剧烈,她几乎要晕了,还没喊出的声音彻底消失在嗓子里,眼前这点昏暗的灯光也看不见了,全是星星点点的黑色粒子,在她眼前漂浮着游动,他们说话的声音离得很远。</p>
她感觉自己的头发被人隔着袋子抓起来:“我告诉你,我盯你好几天了,你可算是出来了啊。”</p>
“你是谁......”嘉树断断续续的问着,声音虚的对方都没听清。</p>
“真没想到啊,我姐夫能包养你这样的货色三年,我姐忍得了,我可忍不了!”声音越来越远,不知道谁一脚踹在了她的小腹,连同胃都翻江倒海的疼了起来,嘉树蜷缩成一团,痛苦的呻吟着。</p>
“打!打死拉倒!”那个女生对旁边的人吼着说。</p>
“啊?不好吧,教训教训她得了。”旁边传来一个男生的声音。</p>
“你他妈傻啊,我还能真打死她啊!”女生踢了那男生一脚,“总得让她长长记性,知道别人的家庭不是那么容易破坏的!”说着几个人赤手空拳开始踢打袋子里的嘉树,嘉树还能感觉到每一寸疼痛,却发现自己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了。</p>
“我是不是要死了......”嘉树轻笑着,没有挣扎和痛苦,只是一下下的捱着,手臂上热热的一片,是碎在袋子里的烤地瓜,她鼻息间令人作呕的血腥,与红薯的香甜混杂。正如她此刻的情绪,痛苦与解脱并存。</p>
刘大爷收拾好小车,用力按了按帽子,厚重的棉手套握着车把,优哉游哉的走在回家的路上,一人一车,在路灯下留下了长长的影子。</p>
“你要是不喜欢这,就出去找工作。”居哲看着对面喝的昏昏欲醉的孟令成,有些无奈的说。</p>
“可我都二十六了,学历也就是个本科,什么工作经验也没有,我能干什么?”孟令成拿过烧烤,又放下,换了个爱吃的。</p>
居哲在想一会儿要怎么把他拖回家:“那你就在家里好好工作,这个工作虽然挣得不多,但吃的是国家饭,一辈子都会很稳定。”</p>
“可我都二十六了,还在这小地方窝着,我现在天天早晨起来照镜子,都能看到三十年后我什么样儿!居...阿哲...我告诉你,我这日子过的,天天复制粘贴一样儿......”孟令成扶着脑袋,有些头疼,“我要是再不出去奋...斗!我这辈子也就只能只这样了!”</p>
“那你就...”居哲止住声音,眉毛微蹙,话题好像陷入了死循环...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索性就听孟令成说。</p>
忽然孟令成站了起来,拍在桌子上一百块钱:“老板,算账!”然后也不顾老板在后面喊‘找钱’,拉着居哲就走了。</p>
“你要干什么?”居哲半搀着他,要伸手去拦辆出租车。</p>
“别别!”孟令成拍掉他刚抬起来的胳膊,“咱们去那边,我带你去吃我们这儿最好吃的烤地瓜!”半醉的孟令成一说话满嘴的大碴子味儿。</p>
“还吃什么,先回家吧,明天再吃。”居哲转头到一边呼吸了口新鲜空气,酒没喝的时候闻着还没那么臭,喝到肚子里再张嘴说话,就像馊了一样。</p>
“叔等一下!”就这样,刘大爷才走了没几步,身后就传来孟令成的喊声。</p>
孟令成拉着居哲:“就是这个...刘叔,给我们装四个!”然后五根手指头都伸了出来,居哲尴尬的笑了笑,把他的手扯下去了。</p>
“我还是头一次看他喝酒,来,四个。”刘大爷边说边递过袋子,又嘱咐着:“下回可早点,不然我可回家了。”</p>
“好,下次白天来买。”孟令成笑呵呵的说着,从口袋里掏钱递了过去。</p>
居哲笑道:“你醉成这样,倒还能算清楚账。”</p>
刘大爷继续推着车走,这回没走出二十米就停了下来,眯着眼睛看向巷子口的位置,踩下刹车。那位置的路灯坏了一个,灯光昏暗,他都六十多岁了,看着实在费劲,就又向前走了走。</p>
又走了几步这才看清,真是一堆人在打架,仔细看看又好像是一群人围着一个人打,刘大爷赶紧跑了过去,远远的就开始喊:“干嘛呢!赶紧走,我报警了啊!再不走警察来了!我真报警了!”说着一边摘下手套,一边拿出掌心大的老人机按号码,但是直接按了120,又回头喊孟令成:“你们俩快回来!快回来!这有人打人呢!”</p>
孟令成站住脚回过头看,见刘大爷急匆匆的跑到马路对面,连忙扯着居哲一起走了过去:“看看怎么回事。”</p>
那帮人看刘大爷真打电话了,赶紧散了,临走的时候,女生还在袋子上补了一脚。</p>
袋子里的嘉树早已经晕死过去,刘大爷赶紧把绳子扯开,把嘉树从袋子里扒拉出来的时候,都认不出这人是谁了,头发混着口鼻上的血粘黏在脸上,手背额头瘀血青紫,半面脸也肿的老高,嘴里不断向外渗着血。</p>
“这帮小王八羔子啊......”刘大爷也不敢动嘉树,着急的张望着路口,“车怎么还没来啊!”</p>
“什么仇啊,把人打成这样,姑娘,醒醒啊...姑娘?”刘大爷拍了拍嘉树的胳膊,一点反应也没有,看到她手臂旁边的牛皮纸袋,才知道是她,更焦急起来,“小李,醒醒啊?醒醒?”</p>
这时候孟令成跟居哲也跑了过来,居哲看着人觉得有些眼熟,但没认出来是谁,皱着眉看着眼前伤痕累累的嘉树:“你们这治安也太不好了。”</p>
“我还从来没遇见过,刘叔你报警没呢?”孟令成蹲在旁边问。</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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