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十二年后的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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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井口村已经一周了，从回来那天起，赵亚军就没再出过门，每天都站在窗子前，直盯盯的望着那条通往南山的崎岖小路。</p>

上午九点，他看见一个女人拉着孩子的手出现在小路上。</p>

再熟悉不过的身影了，他一眼就能认出来，是凤英和满仓，她们又去南山找丁勇了。</p>

井口村南山属于长白山脉的分支，不甚陡峭，但绵延起伏没有尽头，听老人讲，很多年前村里有一个疯女人自己跑上山，也凭空消失了，有人说是被熊瞎子叼走了，也有人说是失足掉进了山坳里被雪埋上了，总之，再也没回来过。</p>

赵亚军在窗前目送二人，变成两个小黑点，直至消失在视线里，他揉了揉酸胀的双眼，回身坐到炕沿上。</p>

今天，这母子二人比以往晚了半个小时。</p>

“你们别找了，这个人永远都回不来了。”</p>

这些话他又哪敢对她们讲。</p>

活着...提心吊胆的活着。</p>

............</p>

还有几天就是元旦了，队里欢天喜地的把仅剩下的那只小羊宰了。</p>

本来是该留着过年杀的，但这不消停的狼，老下来偷羊。大家一合计还是提前动手，把肉按工分儿分成二十几块，给大家吃。</p>

因为丁勇不见了的缘故，村民一致推荐年轻能干的冯春成为代理队长，他算是新中国成立之后的最后一批生产队队长了。</p>

剔羊肉的活儿自然分配给了张发，他把肉剔下来分别盛装好后，冯春过来清点和记录。</p>

“一、二、三、四......”冯春数了两遍，对张发说道：“哥，我查两遍，感觉缺了一袋呢？”。</p>

“嗯...我想着，反正我也不爱吃羊肉，就把我的给...给丁...不对...给凤英家送去吧。”张发没有抬头，边小心翼翼地清洗自己的剔肉刀边说道。</p>

冯春在面前的一堆肉里摸索了一会儿，找到自己的那一包羊肉，一股脑也倒进了凤英家的袋子里。</p>

满满的一袋儿羊肉，在这堆肉袋儿里，特别引人注意。</p>

村民开始陆陆续续来大队部领肉了，大家都很好奇，都问这一大包肉是谁家的。</p>

“哦，我两家不爱吃羊肉，把肉留给小满仓吃吧...”每有人问，冯春都如是解释着。</p>

“真是俩懂事的小伙儿......”</p>

“你说这丁勇，高高壮壮的，怎么就找不到人了呢......”</p>

“听说老杜大哥给他算了一卦，说这人没了......”</p>

“还记得前些年孟老师家那个傻儿媳妇不？孟老师儿子不正经，儿媳妇受气，竟把自己憋疯了，也跑南山去了，再也没回来，造孽哟，这山怕不是馋人吧......”</p>

“唉，可怜的小满仓......凤英命苦啊，以后这孤儿寡母的，咋活啊......</p>

张发和冯春一言不发，听着大家细碎的交流，那些不着边际的猜测，句句都揪着二人的心。</p>

自责与恐惧交织在一起，形成一张大网，铺天盖地，逃无可逃。</p>

案板上只剩下一包肉没有被领走，最大的一包。</p>

............</p>

下午六点，赵亚军还站在窗口张望着，东北的冬天日短夜长，此刻已经看不到窗外的景象了。</p>

“一天天的，你老在那瞅啥呀，来吃饺子，刚你妈在厨房尝了，老香了。”赵亚军父亲拄着拐棍一瘸一拐的从厨房推门进来。</p>

自从自己的儿子从南山回来后，就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也不吵着出去疯了，也不爱吃饭了，就在窗前张望，一望就是一天。</p>

老两口看在眼里，很是担心，试探着问过原因，得不到答复，也就不再问了。今天亚军儿妈刚领到的羊肉，就赶紧拿来包孩子最爱吃的饺子。</p>

“哦......”</p>

赵亚军坐下来，心思却不在桌子上，他夹起一个热腾腾的饺子，放到嘴里咀嚼。</p>

真香，熟悉的味道从口腔顺着食道传到胃中......</p>

忽地，赵亚军只觉得一阵恶心，连忙扔下筷子，夺门而出。</p>

只穿着保暖内衣和秋裤拖鞋的他，站在凛冽的寒冬中，扶着墙根，弯着腰，呕吐不止。</p>

“呕......呕......呕”一阵接着一阵的恶心感，怎么就吐不完呢......</p>

肉的味道，强行拉扯着他，坠入回忆的漩涡之中，深不见底的漩涡。</p>

队长，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p>

突然，赵亚军感觉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背上，他心头一紧，额头渗出豆大汗珠的汗珠。</p>

是谁......</p>

“孩子，你咋了，不行让魏大夫来给你看看吧，瞅你这样我和你爸也不放心啊......”</p>

那只手，轻柔地拍打着赵亚军的后背。</p>

呼......原来是自己的母亲。</p>

“没事，妈，胃有点不舒服，一会就好了......呕......呕......”。</p>

从此，赵亚军有了一个非常特别的心病。</p>

他特别害怕有人冷不防的拍他的后背。</p>

过年之前，队里组织村民上山去找过丁勇几次，乡里派出所也来人实地查探过许多次，但在这积雪过膝，无边无际的大山里找人，简直无异于海底捞针。</p>

丁勇上了失踪人口名册后，终于漫长时光里，被大家渐渐遗忘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