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14 别了，嘉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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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莫振华的鸡仔饼能值两万块钱？”我妈一下子就怒了。</p>

“我懒得跟你说，总之这钱该我们出。”说完，爸爸就回屋了。</p>

好久没看到爸爸发这么大的火了，自从我爸出轨小学英语老师后，在家一直不敢大声跟我妈说话。但是在嘉慧爸爸的事情上，他表现出了异样。</p>

看我爸走了，我妈转过脸来跟我说：“儿子，今晚给你煮虾吃。”</p>

我很生气地望着妈妈说：“妈，听你说的话，我特别看不起你。”</p>

“嘿！你这个‘死仔包’！”她想生气，却又似乎意识到自己理亏。</p>

“嘉慧，这点钱可能不够，可是也是你爸爸的同事们和我们家的一点心意。”我爸把钱拿给嘉慧的时候，那表情很难过。</p>

是呀，那时候，橡胶厂的效益太差了。我爸爸虽然是个副厂长，可是工资也不高。不过，我爸还是凑了两万块钱给她。</p>

莫叔叔的突然去世，给我爸爸打击很大。那以后，我爸就有了神经衰弱，经常失眠。</p>

嘉慧也跟我提过墓地的事情，她还说过：“早知道那天，就该把那个‘坏女人’的钱接着。”</p>

“坏女人”指的就是嘉慧她妈妈林美娜。</p>

嘉慧说，她爸爸走之前，曾经借过三千块钱给她大伯家。</p>

“那找你大伯先把钱还上。”我在一旁出主意。</p>

“找过的，没用的。”她摇摇头，”当我找到大伯，大伯很为难的说：‘啊，小慧啊，你大伯哪来那么多钱啊？你看，我也只是个工人，一个月挣那么一千来块钱，你伯娘一个小学老师一个月也就一千来块，不宽裕啊。这样吧，这里五百块钱，你拿去吧’……”</p>

“你没提他们家借你们家的三千块钱么?”</p>

“提了呀，可是我话还没有说完，大伯就火冒三丈，对我破口大骂：‘小慧，你这个小孩要对得起良心，你缺钱也不能这么对你大伯啊？我什么时候借你家钱了？这个小孩真不像话！’他耍赖了。这就是我的大伯么？那一年年关，大伯的儿子也就是我的堂哥生病缺钱，就父亲借钱，家里好不容易存的三千块钱借给他了。搞得我们两父女一个年都没过好。连糖果都买不起。”</p>

说着说着，嘉慧就哭了出来。</p>

“人性就是这么丑恶的！”嘉慧攥紧了拳头，“真是混蛋！”</p>

“他们真不是个东西。”我安慰嘉慧。</p>

“‘鼻涕伦’，你知道吗？最让我心寒的还是大伯和大伯娘骂我的话。”嘉慧哭得更伤心了。</p>

“他们骂你什么了？”</p>

“我大伯骂我：‘你这个臭婊子，有家教没有？’而我大伯娘，那个小学教师则骂我：‘跟她那个孬种老妈一个死样子，烂泥敷不上岸！’”</p>

我可以感受到嘉慧当时受辱时，是如何的撕心裂肺。她还只是个初中一年级的小姑娘。</p>

那是我跟嘉慧说话最多的一段时光，我见证了她一生落泪最多的一段时光。荔枝湾的小屁孩也欺负她，说她是“孤儿仔”，还嘲笑她妈妈成了人家二奶。</p>

每当这时，我就会跟荔枝湾的孩子打一架。虽然我被他们打得鼻青脸肿，但是我觉得只要能维护嘉慧就好。</p>

嘉慧哭累的时候，蜷缩在客厅的沙发上望着她爸爸的遗像就睡着了。我给她打包了一份干炒牛河，就悄悄地把她家的门拴上，回家去了。</p>

临走时，我就听见她在说梦话，默念着两句诗——“我没有爱过这个世界，它对我也一样……”</p>

后来，我才知道那是拜伦的诗。</p>

第二天，一辆奔驰车再次开进了我们的巷子——嘉慧的妈妈第二次“故地重游”。</p>

依然是碰了钉子，回到嘉慧家没多久，就被嘉慧赶了出来。</p>

我爸爸让我拿家里的饭菜，给嘉慧送去，却看到了客厅里的垃圾桶里躺着一叠人民币。</p>

对于我们这种小门小户人家的孩子来说，我从未看过那么多钱。</p>

嘉慧坐在地上，头发蓬乱，没有声响，眼泪却是不住地流淌，看得人的心疼。</p>

我也没有说话，把饭菜摆好，然后便走了。</p>

几天后吃完饭的时候，爸爸说，嘉慧拿了四万块钱给他，请他把墓地买下。</p>

“这孩子哪来那么多钱？”我妈妈总是心不在焉地八卦着。</p>

“可能是孩子她妈妈给的吧。”</p>

“能跟她妈妈过也好呀，嘉慧也算是熬出了头，过上了富家千金的生活了。”</p>

听到这些，我的心忽然一惊——那是否意味着嘉慧不再住在荔枝湾了？</p>

莫叔叔下葬后，巷子里再次恢复了平静。各家各户的生活，并没有因为少了一个人，而改变什么。</p>

我像往常那样，把妈妈煲的鸡汤，拿给嘉慧喝。</p>

却发现嘉慧一个人坐在客厅，她拉住我的手说：“‘鼻涕伦’，以后你就解放了，可以不必给我送吃的了。”</p>

“发生什么事了？”我紧张极了。</p>

“明天，我就要搬去跟那个女人住。”她轻描淡写地说着。</p>

“哦。”我没有多说什么。</p>

“这些天，真的谢谢你。”嘉慧对我礼貌极了。</p>

这种礼貌性的对话，让我忽然感觉到自己和她的距离拉长了。</p>

第二天，嘉慧的妈妈就把她接走了，而且还办了转学手续。</p>

我只记得，嘉慧离开荔枝湾后没几天，我在街上碰到了嘉慧的大伯父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艰难地走路。</p>

“莫伯伯，腿怎么了？”</p>

“屌他老母，前几天被一群‘死飞仔’（小混混）整的。”他情绪激动，义愤填膺，恨不得把那“飞仔”全部吃了。</p>

从此，嘉慧再也没有回过荔枝湾，她也没有给我留下联系电话。不久，我们家也搬了。我再也见不到嘉慧了，我想也许此生再也见不到她了——从此，我就觉得我再也不会喜欢上其他女孩子了。</p>

没有嘉慧的日子里暗淡无光，尽管离开荔枝湾后，我们家变得很有钱，可是我很不快乐。</p>

再次见到嘉慧，那是“中考”之后，上了省中以后。新生报到那天，我一眼就看到了嘉慧，我们都考上了省中——那一天，我甭提有多高兴。</p>

我甚至在操场上通过大笑，引起她的关注——你还记得你儿时青梅竹马的“鼻涕伦”吗？她看到了我，对着我笑了，虽然当时人人都在笑我，可是我看出了那是久别重逢的笑。</p>

可是，那时候她已经和少年时不一样了，衣着打扮都透露着她是一个“不良少女”。</p>

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可是，一个人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想必是遇到了许多痛彻心扉、刻骨铭心的事情。</p>

后来我好几次去找她聊天，可是总是因为阴差阳错而错过机会。我甚至很郁闷：为何她明明知道我也在省中，可是就是不愿意来找我呢？也许，她已经忘掉了儿时的玩伴“鼻涕伦”了吧。</p>

直到有一天，我和你一起放学，遇到了嘉慧，嘉慧热情地给我打招呼，她当着你的面喊我“鼻涕伦”，我还怪不好意思的。</p>

但是，我从她欢乐的笑容里，察觉到了她望你的不一样的眼神——尽管她快速地转移了眼神。</p>

她并没有跟我多说什么，就匆匆离开——那一天，我看到了她的妈妈就在校门口等她。她上了她妈妈的宝马车，然后又下了车，坐上了一个男的摩托车走了。当时我的心好痛，那么好的姑娘，怎么会跟那样的流氓痞子走到了一块呢？</p>

那一天，我也看到了你一直直勾勾地盯着嘉慧看。当时，我没有在意，认为你也只是被她的美貌所吸引罢了。</p>

直到那次反美游行那天，我才知道——你们之间大概有着我不知道的故事。</p>

她那么焦急地跑进了游行队伍，把你揪了出去，不容异议的样子——她把你当做了最重要的人了吧。</p>

那一刻，我停在了游行队伍中，望着你们远去的背影，呆住了。那一刻，我妒忌你——你得到了嘉慧；那一刻，我难过极了——我失去了嘉慧；那一刻，我感觉失去了全世界。</p>

后来，那一天，我在队伍中表现得尤其激动——我拉高了嗓门，呼喊着反美的口号。我觉得美国人除了夺去了我的同胞的生命外，还夺走了我的爱情，也夺走了我的友情。</p>

那以后，我对你就心有梗刺，我们的友谊没了。</p>

你跟嘉慧分手后，我找过嘉慧，她很伤心——就在我跟踪她的过程中，我才发现了许多秘密。那时起，我就知道，我和嘉慧不仅不能有爱情，甚至连友情也没有了。我不配，甚至有罪。</p>

也许，你会很奇怪我今天说的这些奇怪的话。可是，有一天，你会明白的。那时，也许你就会发现自己是多么的狭隘、猥琐。当然，我们都愧对她。</p>

她这一生，许多人都辜负了她。当然，这些辜负过他的人，都已经得到了报应，包括我的父亲。??6??9</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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