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11 木棉花的葬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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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考后等待放榜的日子里，我突然有了许多时间，这让我很不安。这意味着我有更多的时间自己独处，而虽然我安于沉默，虽然我常常会独来独往，虽然我已经熟悉了孤独的空气，但是我依然害怕孤单静悄悄的来临，依然害怕孤独静悄悄的统治我的心灵，害怕孤独让我产生恐惧。</p>

当孤单得无法忍受时，我会走到大街。大街上依旧喧闹，不知不觉走到了文明路那个熟悉的十字路口。我蹲坐在路边，马路对面是一排等待过马路的行人，有面无表情的劳碌者连连打着疲惫的呵欠，有穿着中学校服的早恋男女彼此耳根窃窃私语；人群旁边、交通灯柱边上有个卖牛杂的中年小贩，他穿着一件白色背心，一手拿着剪刀，一手夹着一根长长的猪大肠，精明地使着剪刀，生怕多剪了一克；我的身旁是一个卖报的老太太，虽然银发满头，却精神矍铄，她坐在报亭里，戴着老花镜，看着跟她脸一样大的黑白电视机，雪花声比电视声还要大。</p>

他们有悲有欢，好不热闹，可是我觉得好吵。</p>

绿灯亮起时，天空响起了轰隆隆的雷声。那也是归家的信号，报亭里的老太太起身收拾报亭外摊子的报纸，对面的牛杂小贩也收拾了起来。我起身，快步穿过马路。转过一个巷口，忽然有了片刻的宁静，我百无聊赖地走着。</p>

平时嘈杂的大街在越来越暗的暮色下，显得越来越黑黢黢、黏呼呼的，没有下下来的雨为空气注满了溽热、黏稠和潮湿，仿佛紧贴着人的肌肤，我默默地穿过快速流动的人群车流，拐入一条幽静的小巷。</p>

小巷并不窄，够一辆车驶过，是临街商铺的后巷，并不干净整洁，一眼望去，墙边放着一些临街餐馆盛放潲水的胶桶和几个破破烂烂的编织筐，临街餐馆的抽油烟机源源不断向小巷排着油烟，为地面铺上了一层粘乎乎的油脂。有几根高大的水泥电杆，从墙边向小巷的空中抽出灰黑色的电线，把灰暗的天空割裂得支离破碎。雷声从电线的空隙中传来，沉闷、乏力，更像是数万名士兵无声地踏步声。</p>

一阵风扫过，榕树发出沙沙的响声，几片过早衰败的黄叶迎着我飘落。</p>

记忆中的城市小巷，并不是如此这般令人生厌，为何今日的巷道、骑楼如此面目可憎？我甚至不曾记得回家的路，会经过一条这样的小巷。</p>

忽然听到车子的声响，一辆浅灰色奔驰轿车从我的身后驶进了巷子，车轮碾过地上的油脂，发出被反复粘连扯断油脂的声响，车子越来越近，近到一定程度，又似乎减慢了速度，仿佛匀速跟着我。</p>

我靠墙边贴近，继续往前走，稍微放慢了步子，意思是让车子行过。</p>

但是，奔驰车似乎并不理解我的好意，提速向我冲了过来，在我的面前停下。不等车子停稳，四扇车门中的三扇被同时推开，钻出三个黑衣男子，恶狼般扑上来。</p>

我撒腿就向巷子的另一头逃跑——慌张、恐惧萦上心头，我使劲地跑，脚下是油腻的石板路。</p>

巷子的另一头，一辆白色的桑塔纳急速地驶了进来——那是我父亲单位的车子。那三个黑衣男子并没有停下来，而是快速向我跑来。</p>

“爸，救我！”我喊了出来。</p>

白色桑塔纳四个车门同时打开，走下来四个汉子，副驾驶的便是我的父亲。</p>

父亲看到了我，他一把抓住我的手，然后对着三个黑衣男子大吼：</p>

“你们还有王法吗？”</p>

他身后两个身穿花衬衫的汉子，连同驾驶室下车的田叔叔，手握“五四式”，瞄准三个黑衣男子，矫健地从我身旁跑过去。三个黑衣男子则掉头往奔驰车跑过去，奔驰车也快速倒出巷子。</p>

就在倒出巷子“胜利”在望之际，一辆警车早已堵住了巷子出口。</p>

一群警察，也同样握着枪，把三个黑衣男子前后包抄，口中大喊：“警察！快蹲下！”。三个黑衣男子没有了刚才的凶狠，三个人乖乖地举起了双手，缓缓蹲在了地上，双手抱着后脑勺。</p>

父亲拉住我，把我拉进车子里，然后站在车子旁，观察着周围的一切。</p>

回家的路上，父亲陪我坐在了车子后排。我惊魂未定，父亲则抓住了我颤抖的手。他和他的同事一直沉默不语。</p>

“严组长，他们坐不住了。”坐在副驾驶的叔叔说了一句。</p>

“有人走漏了风声。”田叔叔冒了一句。</p>

“逮捕令申请下来没有？得马上实行抓捕。”父亲铁青的脸上，透露着铮铮的愤怒。</p>

副驾驶的叔叔接到一个手机，不时回答“明白”“好的”。</p>

挂了电话后，他跟父亲说：“严组长，欧阳书记不同意现在逮捕。”</p>

当晚，父亲把我送回家后，他的两个同事守在了家楼下。</p>

“严素，你又在外面惹什么事了？”把我送回家，母亲红肿着眼镜，嘶声裂肺地朝父亲的胸口一阵猛捶。</p>

然后，看着脸色惨白的我，紧紧地搂着我。</p>

“没事的，有我在。”父亲摸了摸母亲的头。</p>

很快，父亲就接到一个电话，他一直静静地听着，最后回答了一句“明白，我马上去”。</p>

“小田，你们几个在我家守着，首长指示立即抓捕林粤南。”父亲拍了拍田叔叔的肩膀，便夺门而出。</p>

“严素！”母亲喊了一声。</p>

父亲停住了，回过头。</p>

“注意安全。”母亲止住了哭声。</p>

“好。”</p>

我和母亲坐在客厅里，呆呆地望着墙上的石英钟。</p>

一个小时。</p>

两个小时。</p>

三个小时。</p>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