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8 熟悉的路口让我倍感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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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岭南，大寒过后，朔风凄凄，冷雨逼人，而春天的节奏，也在人们不知不觉中，踏上了桃蕊桔梢。</p>

寒假期间，我们几乎天天通电话，总有说不完的话。</p>

岭南的除夕，最热闹的，莫过于花市，而最热闹的花市莫过于步行街花市。</p>

一进入步行街，便会吓一跳，黑压压的，满是人，摩肩接踵。步行街中间是用红布与铁架搭起的棚架，绵延一公里，架上排列着各色花儿——桃花、水仙、吊钟、金桔……那是富裕的岭南人拥抱美好生活的吉祥物。</p>

除夕的晚上，我们相约出来逛花市了——尽管要说服我的父母，并不容易，因为每一年的除夕我们都是一大家子吃饭，然后看春节联欢晚会。</p>

其实，在岭南，本地人的除夕是不爱看中央电视台的春节联欢晚会的。看晚会的，通常都是落户岭南的外省人。</p>

“熙早，你想绕着花市一圈么?”莫嘉慧问我。</p>

“嗯，如果你想绕也可以。”我回答。</p>

“你这个‘花心萝卜头’。”嘉慧突然掐了我的膀子。</p>

“干嘛呢！”被莫名其妙地掐住，我却来不及去问为什么被掐，因为这女孩子掐人还真的很疼。</p>

“逛花街，都是为了转桃花运，你绕花街一圈，你明年的桃花运就厉害了。”她撇撇嘴。</p>

“那我们都逛了一半了，怎么办呢?”在她面前，我总像个呆子。</p>

“我们只有在12点前绕两圈，把你的桃花运还回去，你有我就行了。”</p>

于是，那一年的除夕夜，有一男一女高中生，硬是绕步行街花市两圈。</p>

逛完两圈花市时，已经是凌晨一点钟了。</p>

“我们该回家了，叔叔阿姨该担心了。”我说。</p>

“我不想回去。”她嘟起了嘴。</p>

“可是……”我刚要说，她却用手捂住了我的嘴。</p>

“我真的不想回去。”她侧过身，望着远处的花市牌坊，然后说：“我想吃一碗牛杂，你去买给我吃。”</p>

“这里哪里有卖牛杂的？”我说。</p>

“喏！那边那个街口，我在这里等你。”她说话的声音有一点点异样，我想大概是风太大了，让她的音调有了变化。</p>

“好，你等我。”我跑到了那家牛杂店。</p>

当我端着热乎乎的牛杂回来的时候，却发现她已经不在了。</p>

我四下里张望，心急如焚。旁边一个花市档口老板说：“靓仔！你在找你女朋友么？她说她家临时有急事，就先走了。让你早点回去。”</p>

“哦。”大年初一的凌晨，我是在莫名其妙的失落中度过的：什么急事，一声不吭就走了？</p>

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凌晨一点了，少不了被爹妈说了一顿。父亲表现得尤其激烈：“你最近是不是早恋了？”</p>

“没有。”</p>

“我跟你说，少跟一些不三不四的人厮混。”</p>

“我没有厮混！”</p>

“你这个混账东西！”父亲的话越发难听。</p>

“你莫名其妙说这些话，你是有什么依据吗？”尽管心虚，我还是装得理直气壮。</p>

父与子的对话，在大年初一的凌晨，不欢而散。</p>

几个小时后，父亲接到一个电话，又匆匆忙忙地上班了。</p>

不久，我们通了电话。</p>

“真不巧呀，昨晚我们家里人在花街碰到了我，我怕他们知道我们早恋，我就跟他们回去了。”她这样解释着几个小时前的突然消失。</p>

“那个老板说你是家里有急事，回去的呀。”我习惯性地追问。</p>

“我得那么说呀。”她解释着。</p>

这个解释虽然疑点重重，可是我也没有再继续追问。</p>

大年初八，我们决定再约会一天——而第二天，就开学了。</p>

约会地是荔枝湾，是她选的。</p>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选这么一条臭水沟。如今的荔枝涌，已经被淤泥堵死，发出阵阵恶臭。</p>

“你知道吗，熙早，以前荔枝湾可美了。”嘉慧似乎看出我对这条臭河涌不感兴趣。</p>

“怎么个美法？”</p>

“你知道秦淮河吧。”</p>

“知道。”</p>

“你怎么知道秦淮河的呢？”她吧嗒吧嗒着大眼睛，不可思议地望着我。</p>

“那我是不是知道得太多了。”</p>

“哈哈哈……”她突然就大笑起来，一发不可收拾，“熙早，你居然还有幽默感。”</p>

“什么呀？我说话有那么好笑吗？”我其实很奇怪，我怎么就有幽默感了，能把这个姑娘逗笑了。</p>

“其实你不幽默，只是如果我不幻想你幽默的话，你在我心中的形象会成为一个小老头的。”她又乐了。</p>

“那你是小老太太哦。”</p>

“滚蛋。本姑娘可是妙龄少……”话到了嘴边，她突然又止住了。就在我等待她把话说圆满，她又岔开了话题：“秦淮河，你怎么知道的？”</p>

“我妈妈可是南京人。”</p>

“哦，原来是这样子，那你去过秦淮河吗？”</p>

“没有。”</p>

“那我告诉你吧，以前的荔枝湾就是被称为‘小秦淮’。”</p>

“哦，那是什么样子的?”</p>

“一湾溪水绿，两岸荔枝红。”她忽然就背起了古诗，但是，作为一个理科生，我并不懂诗歌，尤其是古诗，我忽然想起了什么。</p>

“你不是不喜欢古诗吗？怎么还背古诗。”也许理科思维就是这样，喜欢提无比无聊的问题，还以为找到了问题的逻辑关键。</p>

“大哥，不喜欢古诗，难道就不会背古诗吗？”她突然露出很鄙视的眼神，嘟起嘴，“没文化，真可怕。”</p>

说完，她摊开双手。</p>

“你信不信，我揍你哦。”</p>

“那你揍呀。”说完，她那响亮却并不痛的一记耳光就赏在了我的脸上，然后便跑了。</p>

等我反应过来，她已经跑远了，还叫嚣着：“来打我呀。”</p>

我马上追上去，她看大事不妙，就又继续跑。</p>

一直跑到一座小塔前，被我逮到了她，然后就朝她脸捏：“打你就打你，我长这么大了，还从未听过有这样奇特的要求，居然要我打她。”</p>

“暂停一下，我投降了。”她求饶了。</p>

我停了下来，目光与她有了对视，然后就舍不得移开眼睛。她的脸，突然就涨得通红，直勾勾地望着我，然后闭起了眼睛了。</p>

我的脑海里，马上浮现出TVB电视剧里的无数个烂透了的故事桥段，这样的情景肯定是要亲嘴的。</p>

但是，我是一个“好学生”，甚至是一个“模范学生”，又想起父亲在大年初一时说的话，所以我没有亲下去，而是把她扶起来。然后，转过身，望着面前的这座青砖塔。</p>

“这是什么塔？”我问。</p>

她也许是没料到，现实情节的发展超出了TVB剧情吧，不过，她很快就反应过来。</p>

“这是文塔，你知道文曲星吗?”</p>

“是掌上电脑。”</p>

“无语了……”她又嘟起了嘴，“没文化，真的很可怕耶。”</p>

“我怎么又没文化了，电视广告天天在说‘文曲星’掌上电脑。”</p>

“哎呀，我的‘乖孩子’被应试教育毒害很深呀。”她抬起右手，竖起食指左右摆动，“让姐姐告诉你，文曲星就是一个很有文化的神。”</p>

“怎么个有文化？”</p>

“你知道许仙吗？”她又问。</p>

“知道呀。白娘子他老公。”</p>

“嗯，你知道他儿子吗？许仙和白娘子的儿子叫许仕林，他后来考中了状元，而他就是文曲星下凡。”她认真地说着，“文塔里供奉的就是文曲星。”</p>

“原来是这样。”我若有所思。</p>

“啪”，她突然拍了我后背一巴掌，说：“熙早，快对着文塔拜一拜。”</p>

“为什么？”</p>

“这样，你就可以考上大学了。”说完，她闭起了眼睛，双掌合并，口中喃喃自语。</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