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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少颖不安地躺在床上,脑袋里好像有无数个毛毛虫在蠕动,细碎而错落的脚步仿佛琴姬的繁弦轮指,不停地拨动着他的神经,使得他心绪左右摇摆,七上八下的。他挪了挪身子,忽然觉得脑袋很疼,他便用手摸了摸痛的地方,再拿到眼前一看,竟然是血,他吓得赶紧用衣服包着脑袋,换一个姿势睡觉,直到脑袋不痛了他才眯着眼强制自己睡觉。
夜,笼罩了天和地,把一切都搅进了黑暗里,只有不知名的风敢放肆地痛击它,为世间的一切鸣不平。
早晨,夜累了,所以天亮了;风倦了,所以不再有风声,地上的一切安静极了。万物都在想把自己最好的一面展现出来,所以世界变得美好了。
这个早晨似乎只有楚少颖困倦不堪,偷偷摸摸地起了床,蹑手蹑脚地去照了照镜子,摸摸头顶上的伤口,直到确定伤口不再流血了他才轻手轻脚地到厨房里热了热饭菜,他尽量不弄出声响,因为他怕爸妈听到了出来察觉自己的异样,说不准还会看见头上的伤口,会纠察这个伤口的来龙去脉,那样自己就死定了。楚少颖便快快地吃了饭,背上书包往学校走去。他经过了一片杨树林,杨树那笔直的树干直插苍穹,很是坚强有力,这倒是把楚少颖比得一文不值,他是有多么弱啊。他想起了爸爸生气时说过的话——如果别人打了你,你就给我干挨着;如果你打了别人,你自己去负责任。楚少颖一联系起昨天下午的事,一颗心虚得如同一团空气,只要有人轻轻一吹,它就会消散崩溃。楚少颖表面上是在往学校走,而实际上他走得很慢,那学校和自己如同两块同极相斥的磁铁,刚开始,排斥力还小,脚步还能向前。可慢慢地,排斥力越来越大,脚步也跟着艰难起来了。等到学校映入眼帘的时候,他几乎没有前进下去的勇气。他看着锅炉房顶上的烟,心里在默默祈祷刘勇刚没事,都怪自己昨天怎么那么残忍。他学着电视里的人拜佛祈福的样子,双手合十,分别朝着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各拜了三下。仿佛这世上真的有佛似的,他心里稍稍平复了一些。但他还是心虚得厉害,他要先确定刘勇刚的伤势如何了,他才能心里有底地去学校。他便去了一趟柳树丛,只见那里流了一大滩血,干了的血迹上爬满了蚂蚁。看样子,刘勇刚伤得不轻。楚少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使劲儿抿了抿嘴唇,心里更加凌乱。他看了看学校,脸一横,上下牙一咬,在心里道“死就死吧”。他逼迫着自己朝学校走去,来到了教室门口,他别扭地站在那里,看着同学们群群伙伙地追逐嬉耍,他忽然打心眼儿里产生一股向往之情。看着他们脸上挂着的幸福微笑,和自己一比较,他心里莫名地感到一阵心酸,他多么希望他自己也是他们中的一分子啊。他忽然有点儿想哭,可是泪水噙在眼睛里始终没有流出来,如果从某个合适的角度看去,你会发现他的两只眼睛像两颗亮晶晶的珍珠。
不久,拿钥匙的同学走了过来,他打开了门,同学们一窝蜂涌进教室。楚少颖也跟着挤了进去,他心里惴惴不安,可他硬是坐直了身体,想让别人察觉到他是一个好孩子,虽然偶尔犯了一点儿错误,但是只要稍加教育还是可以改正的。语文课代表让大家读书,大家都把书拿出来,大声地朗读起来。可是没读多久,读书声就成了三重唱,女生的读书声缓慢一些,男生的读书声快一些,另外一些夹杂在两者之间,楚少颖就在这一类读书声里面,他们企图调和两者,让读得慢的稍微快一点,让读得快的稍微慢一点儿。果然,三重唱坚持了不到三分钟,读书声又合为一股,响亮得整个学校都听得见。早读结束后,上课铃声就响了起来,那活跃而迫促的铃声把楚少颖刚刚平静了一些的心境又搅得一团糟。但第一节课却不见有老师来,同学们高兴极了,让窗户边的耳报神注意些,他们就在教室里各干各的事。同桌的李小默拿出了一本漫画看得起劲儿,楚少颖本来在预习功课,但当他无意间瞥到了漫画的封面上写着《黑猫警长》几个字的时候,他还是放下了书本,对李小漠道:“能给我看一下吗?”李小漠把漫画书摊在桌子中间,两人一起看。楚少颖看得很认真,逐字逐句地读,读完了还看看图画,每当他才读到两页纸的一半的时候,李小漠基本都已经等待着翻页了。学生看看漫画往常就像吃菜,平常只吃素菜(书本知识),偶尔有条件吃到一顿荤菜(课外书),他们会觉得味道特别的棒,以至于让他们爱不释手。正当同学们各玩各的的时候,门吱丫一声被急促地打开,同学们便赶紧收起“玩具”,快速翻开语文书来读。说来也奇怪,若是平常她发现了学生们如此行动,她一定要揪出几个典型代表,狠狠地惩罚他们以儆效尤。可是今天她没有这么做,而是对跟着她一起进来的男孩道:“你说的是谁,自己找找看。”楚少颖一看,那男孩正是和刘勇刚在一起的陌生男孩。他吓得五内如焚,生硬地挺直身体,头埋得低低的,下巴颏都快顶到胸部了,全身冷汗直冒,沾得衣服湿濡濡的,非常的不舒服。
那个陌生男孩不费吹灰之力就找到了楚少颖,他指了指楚少颖,对老师道:“就是他!”
楚少颖顿觉有一个巴掌狠狠捂住了自己的鼻子和嘴巴,让自己瞬间窒息而亡,再用一把刀剔开骨头,把自己的肉割成一块一块的,然后放在天平上称量,分给那些茹毛饮血的野兽。语文老师把楚少颖看了一眼,颐指气使地大声道:“楚少颖!给我滚到办公室来!”楚少颖努了努嘴,缓慢地站起了身,双脚战栗地跟着老师走进了办公室。办公室里,除了几个老师外还站着一个满脸横肉的男的,腆着个大肚子,一副像。他对老师说了几句话,露出了他黑得流油的牙齿,一看就知道是常年抽烟导致的。他看了看楚少颖,拿出了一张照片给楚少颖看。照片上是刘勇刚的腿肚子缺了一块肉的画面,楚少颖一看就知道那是被自己咬下的,又看了看凶神恶煞的那人,吓得半死。那人问:“我儿子腿上的伤可是你咬的?”楚少颖紧张地点了点头,刘勇刚的父亲怒目圆睁,抡起拳头就准备打人。语文老师比较了一下两人的块头,料定这一拳下去楚少颖必得爬不起来,她便上前阻止道:“国家有明文规定,不可殴打未成年人。”刘勇刚父亲只得作罢,道:“他还小,这件事得他爸承担责任。”语文老师也点了点头,对楚少颖道:“你爸爸电话多少?”楚少颖撅起个小嘴,一副哭相,一字一顿道:“我、爸、没、电、话!”“你们家的电话呢?”语文老师字字逼人道。楚少颖嘴唇撅得更加厉害了,已经有泪水在眼球上打转了,他抽咽着道:“我们家也没电话!”语文老师字正腔圆地命令道:“赶快给我滚回家去把你爸爸叫来。”楚少颖本就想逃离这个剑拔弩张的森然空间,他抹了一把眼泪,大步快跑出了办公室,一路跑过了柳树林,跑过了锅炉房,直到到了土路上他才停下来大口喘气。他再也抑制不住心里的悲伤,他委屈极了,于是他大哭起来,他的两只眼睛成了两汪汩汩冒水的泉眼。他用袖子把泪水擦了一遍又一遍,地上飘起的尘土粘在了他的脸上,使得他的脸跟个大花猫一样。等到泪水流尽,他抽噎了一会儿,他想这件事要怎么跟爸爸说呢,如果让爸爸知道自己咬瘸了别人的腿,那没得说,爸爸会拿起身边的诸如锹把子、木棍或者树枝什么的,在自己的身上一顿猛抽,非得把自己打得半死不活为止。他越想越发慌,心里急得跟憋尿一样难受。他当然也想过不告诉爸爸,但是那样的话老师或者刘勇刚的爸爸会发飙,搞不好还要把自己的事公开,如此一来,可能同学们以后就要叫他“疯狗”了。他不想让更多的人知道自己的丑闻,不想同学们给自己起个贬低人的绰号,他只想做个好孩子,哪怕这个“好孩子”只有外表的光鲜,内在不具备与之匹配的果实,那也能满足他小小的虚荣心,让他自在快乐地活着。如果这样的外表被摧毁,那势必会使他的小心灵受伤甚至崩溃。爸爸的毒打摧毁的主要是他的肉身,而这样的痛却会摧毁他的心灵,让他由内而外地被毁灭。他忽然想起了大孩子们时常念叨的一句诗“世上安得两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他在想自己要怎样两头都讨好,而自己又不受罪。他想啊想啊,想了很久,心中终于有了定计。他忽然又觉得自己很聪明,这么好的办法自己都能想出来,这种成就感比他做出一道数学难题还要强烈,于是他转悲为喜,身体的压抑感变成了轻松自在,虽然这样做的后果不知道会怎么样,只是他才懒得管呢,能蒙骗一时算一时吧。他这样想着,迅速往家跑去,到了家门口,他又有点儿胆怯,不敢进去。他眯了眯眼,深吸一口气,壮着胆子走了进去。爸爸正在和两个大人玩斗地主,玩得起劲儿。一看到楚少颖进来,爸爸便不冷不热地道:“你的脸怎么搞的,就像从宰猪场上爬过来的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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