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骑士解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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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村里找了个小孩，五块钱把那只蝙蝠侠的头套卖给了他。虽然不知道头套原本的主人是花了多少钱买来的，但即便是个二手货，他也肯定卖亏了。当然他对此心知肚明，但看那小孩的样子估计也拿不出更多钱来，再说他也用不了那么多。</p>

至于那块窗帘……头套都没了，还要披风干什么？扮不会飞的超人吗？</p>

他索性一并送给那孩子了。</p>

就当是积德行善。</p>

现在这身衣服真的是他唯一的财产了。</p>

皱巴巴的五块钱拿到手上，女孩差点没流下泪来。她一遍又一遍鞠躬致谢，看那样子要是洛襄不拦着，她跪下磕头都有可能。洛襄觉得有点好笑，心想“太夸张了吧”，不过俗话说得好，“一分钱难倒英雄汉”，保不准她真是被逼到绝境了。</p>

“大哥……我要去小卖部打个电话，要不你也一块儿来吧，我找了钱直接就能给你……”</p>

洛襄本欲拒绝，对一个不吃不喝随便找个地方就能休息的人来说，钱这东西还真没什么重要的。但这女孩却很坚持。反正他也是个闲人，便这么答应下来。</p>

洛襄真的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这种拨号前还要先按个“0”的公用电话了，他还以为这玩意儿早在五年前就销声匿迹了呢。</p>

这是位于村口的一家小卖部，他们走进去的时候，那位光头老板正忙着用一根牙签捅自己的牙缝。女孩伸手抓起一只油腻腻的话筒，明明钱正抓在她手里，却还用征询的目光看了洛襄一眼。洛襄冲她点了点头，她这才放心地拨出号码。</p>

很走运，电话很快就接通了，那边的人应该是她的兄长。那个人的声音急躁而严厉，让女孩挨了一通臭骂，最后好像是说会过来接她。</p>

女孩放下电话，一直以来笼罩在她心头的阴霾终于消失，她露出安心的明媚笑容。</p>

嗯，女孩子果然还是笑起来会比较好看。</p>

这个土妹子并不是那种会让人眼前一亮的惊艳类型，饶是如此，看到她展露出这种发自内心的笑颜，还是会让人有种仿佛心灵得到净化一般的感觉。</p>

她的额头仍在沁出细密的汗水，然后顺着脸颊和长发流下。毕竟背着那么一个沉甸甸的背包并不是什么轻松的活。</p>

洛襄扭头问店主：“矿泉水有吗？”</p>

光头店主从牙缝间剔出了一根咸菜丝，放进嘴里嚼嚼，说道：“光有百岁山，三块钱一瓶。电话两分钟，两块钱。”</p>

干，一分钟一块？</p>

“五年前那会儿明明才两毛。”洛襄嘟哝一句。</p>

店主瞥了他一眼，冷哼一声：“知足吧，房价都涨到多少了你知道吗？”</p>

洛襄把水递给女孩，她却摆着手不敢接。</p>

“喝吧。”他说，“你看看你这汗流的，再不补充点儿水分，万一一会儿脱水休克了，我怕你家里人过来会追杀我。”</p>

他的幽默逗得这女孩抿嘴一笑。</p>

“您先喝吧，大哥……您喝完了我再喝，我不是很在意这个……”</p>

既然不在意就请不要脸红。</p>

“喝吧，我不渴。这瓶是我刚打开的，你都看到了，我没下药，用不着担心。”</p>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p>

女孩摆手的动作更慌乱了。</p>

“那就喝。”</p>

洛襄有些强硬地把水塞进她手里。现在他有点能够理解那些小说中“霸道总裁”的心理了，欺负这种老实的女孩子确实有种难以言说的快感。</p>

女孩啜饮着矿泉水，两只眼睛却在偷瞄着洛襄干裂的嘴唇。</p>

事实上，如果她在洛襄说话时看得更仔细一些，就会发现他不光嘴唇，整个口腔、舌头都是干燥的，他早已不会再分泌唾液了。</p>

光头老板看看女孩手中的矿泉水，又看看她身上背着的硕大包裹，和两手空空走得轻轻松松的男生。</p>

这样的男朋友居然还没被打死？</p>

他摇了摇头，感觉自己越来越看不懂现在的小年轻了。</p>

其实洛襄看她背得这么辛苦，也不是没想过去帮她一把。可是她把铺盖和背包在身上缠了一道又一道，要解下来怕也是麻烦得要死。况且萍水相逢，他也担心过于殷勤会让她警惕不安。</p>

两人一路走回村口，之间并没有几句对话，但洛襄至少答应了一件事。女孩说她哥哥会开车来接她，问洛襄是否要进兰陵城，可以搭车一起走。既然自己帮她解了燃眉之急，搭一趟顺风车就当是让她还了这份情，没什么不好的。</p>

女孩的哥哥开来的是一辆七座小面包车，不过最后一排的座位被拆掉了。这人不算高，也不算壮，但露出的半截手臂上的肌肉显得紧绷绷的，身上有种长期在社会上生存的“范儿”。他让洛襄坐在副驾驶，起初训斥了自家妹妹几句，一路上剩下的时间都在试图跟洛襄旁敲侧击地套话，问他是哪里人，去兰陵城做什么，不知是否把他当成了觊觎自己小妹的大尾巴狼。</p>

“你在哪儿下啊？”男人问话的语气好像很随意，“我把你放在哪儿？”</p>

“呃……我还没想好。”洛襄回答。</p>

“没想好？”男人淡淡地瞄了他一眼，“那你可得好好想想。不然我总不能把你带我们家里去吧？”</p>

他倒没用什么不阴不阳的语气，只是那言语中的不善之意，只要洛襄不是个彻头彻尾的傻瓜就必定听得出来。洛襄勾了一下嘴角，心想：还真是个对妹妹保护过度的老哥啊。</p>

可以理解，一个男人蹭着自家妹妹的脸皮要搭顺风车，哪家的哥哥都不会摆什么好脸色。</p>

“要不，一进城你就把我放路边吧。”</p>

人家既然不怎么待见他，虽然不怎么在乎，但也没必要厚着脸皮招人白眼。</p>

“放路边？你没地方去吗？那行，那我出了高速就把你放下了哈。”男人答应得相当利落。</p>

坐在第二排的小姑娘还在啜饮着那瓶矿泉水，从后视镜中瞪了一眼自己的哥哥，但谁都没有在意。</p>

洛襄闷闷地“嗯”了一声。</p>

两个男人都是说到做到，刚一通过兰陵高速口，男人就在路边停下，斜眼示意洛襄“到站了”。洛襄走得更是直接，道谢下车，毫不拖泥带水，倒是男人愣了一下。女孩摇下车窗，好像还想跟洛襄说些什么，但她哥哥开车就走，反而把她晃了一个跟头。</p>

洛襄望着那辆面包车渐行渐远，收回视线。对两边而言，对方都只是人生中的一个过客，匆匆而来匆匆而去，没什么好留念的。他帮了那女孩一把，人家也让他坐了车，两不相欠。</p>

不过接下来要去哪里，他着实有点犯难。那个男人或许以为他是在推诿，可他真的没有想好自己要选择哪里作为目的地。</p>

要不……回一趟“家”？</p>

他琢磨了一番，摇头打消了这个想法。</p>

“家”已经不在了，父亲、母亲和两个妹妹都去了泉城，如今留在那里的，只是一座空空荡荡的房子而已。况且自己已经失踪了五年，醒来时身体又变成了这副样子，贸然回去见了附近的邻居故人，说不准又会造成什么麻烦。</p>

唉……</p>

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连个公交车站都没有，出租车也不会往这里跑，早知道就腆着脸让他们把自己送到市中心去了。</p>

回头望去，高速出入口处上方，“兰陵欢迎您”五个大字赫然在目。</p>

是啊，“欢迎您”。每个城市的入口都会有这样的话，可并不是每个人都能体会到被欢迎的感觉。</p>

没办法。洛襄叹息一声。就像之前那一个月一样，慢慢走，精神乏了就休息，多跟人打听一下那个黑裙女孩的消息吧。没什么难捱的，过去一个月不都是这么下来的么？一个月都过来了，再来一个月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习惯了也就好了。</p>

面包车在高速口调头，再度停靠在路边的时候，洛襄还没有计较好先往哪边走。女孩从后排窗口探出头来，声音怯生生的，却带着莫名的喜意：</p>

“大哥……”</p>

洛襄有些迷茫地看着她，以及那个摇下了副驾驶位置的车窗探过身来望着他的男人。</p>

他皱着眉头盯着洛襄，但目光中并无恶意，反倒有一丝无法形容的尴尬。</p>

“怎么了？”洛襄问，摸不清他们的来意。</p>

男人从头到脚打量了洛襄一番，舌头轻轻舔舐着嘴唇，想了想说道：</p>

“哥们儿，你真没地方去啊？”</p>

“……我如果有地方去会在这种地方待着吗？”</p>

男人笑了一声，他坐直身体拍打了一下方向盘，车喇叭“嘀嘀”鸣叫一声。</p>

“唔，那要不……你上来吧。”</p>

“……啊？”洛襄不明所以，“去哪儿？”</p>

“帮你找个落脚的地儿。”男人冲洛襄一招手，“反正不管去哪里，都比你在这儿瞎转悠强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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