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兵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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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天的上京下起了暴雨，大家只能蹚着水过街，马蹄奔踏，水花飞溅，电闪雷鸣，李渐鸿依旧是那身布衣，卷起裤腿，穿着木屐沿街走去，背着段岭，段岭骑在他爹的背上，打着一把伞去看贴出来的榜。</p>

榜前全是仆役，唯独父子两人亲自过来，仰着头看。</p>

“有我名字。”段岭说，“第八个！第八个！”</p>

“唔。”李渐鸿说，“我儿自然是不错的。”</p>

段岭大喊第八个第八个，李渐鸿兀自好笑，背着他进了辟雍馆，门房过来说：“家丁不可进来，有人替你家公子收拾。”</p>

“我爹。”段岭朝门房说。</p>

门房上下扫了李渐鸿几个来回，只得放他进去。</p>

两人几乎全身湿透，辟雍馆中学子下午才来报到，段岭便去领了名牌，签押，找到自己房中。待得雨稍小了些时，李渐鸿便让儿子在房中等着，自己回去拿一应东西。</p>

铺好床，叠好被，喝完驱寒的姜汤，段岭朝父亲说：“你回去罢，应当和名堂一般，晚上有饭。”</p>

李渐鸿点了点头，来人也越来越多，他戴了一顶斗笠，遮去些许脸，倚在窗外与段岭说话。</p>

“东西自个儿看好。”李渐鸿说，“莫要东放西放的，学堂不比家里，放丢了也没人给你找。”</p>

段岭“嗯”了声，李渐鸿说：“一日三餐要按顿吃。”</p>

来报到的少年越来越多了，正在外头彼此打招呼，段岭“嗯”了几声，牵着李渐鸿的手，送他到后门外。他更舍不得，却知道此刻千万要忍住，否则自个儿眼泪一出来，李渐鸿更没完了。</p>

“你回去罢，爹。”段岭说，“我能照顾好自己。”</p>

李渐鸿不过来了几个月，就令段岭差点忘了，从前在名堂时，自己是怎么过来的。</p>

“你去。”李渐鸿说，“莫管我了，得空就来看你。”</p>

段岭点点头，突然跑上前，抱住李渐鸿的腰，脑袋埋在他怀里蹭了蹭，继而放开他，一言不发，转身跑了。</p>

李渐鸿站在门外，看着后院里空空荡荡的。</p>

“莫要舍不得了。”门房劝道，“你儿是要读书考功名呐，回去罢，回去罢？”</p>

李渐鸿长长吁了口气，木屐在青石板路上发出“叩”“叩”的声响。</p>

段岭从院内另一侧里，眼睛发红，追着李渐鸿跑，边跑边张望，直到父亲走远，他才抵在拐角里，揉揉眼睛，转身走了。</p>

雨后晴夜，空气中带着清爽的气息，段岭回到房中，却见蔡闻正在铺另一张床，蔡闫在一旁袖手看着。</p>

“东西不可乱放。”蔡闻嘱咐道，“这处不是家里，放丢了没人给你找。”</p>

段岭忍不住笑了起来，蔡闻便朝他点点头，说：“你俩互相照顾。”</p>

段岭上前，与蔡闫互相拍了拍，蔡闻又嘱咐几句，放下些许银钱便走了。</p>

“你也来了。”蔡闫说。</p>

段岭见蔡闫考了第一，知道他一定会来，没想到竟与自己同房，蔡闫又说：“赫连博在对院里头，一个人住。”</p>

段岭便跑过去朝赫连博打招呼，赫连博只是简单地点了下头，朝段岭说：“拔都，走……走了。”</p>

“嗯。”段岭点点头，说，“他会好好的。”</p>

赫连博笑了起来，指指自己，俩手指头做了个“走路”的动作，段岭会意，说：“走，吃饭去。”</p>

辟雍馆里头不少孩子都是彼此认得的，韩家没有来，据说是回中京去了，相隔好几个月不见，进了辟雍馆，仿佛每个人身上都被贴了道奇怪的符，令少年们一夜间都变得稳重起来，互称呼延兄段兄……见了面也会拱拱手，点头笑一笑。</p>

同窗再见面，稍稍冲淡了段岭与父亲分别的难过，然而吃过饭回到房中躺下，段岭又觉得孤独起来，在榻上翻来翻去，想念父亲温暖的躯体，隔着单衣下，肌肤的温度，与枕在他手臂上，感觉到他的呼吸与胸膛中有力的心跳。</p>

“蚊子？”蔡闫问。</p>

“没。”段岭不敢再动，免得扰了蔡闫安睡，这是他第一次与同窗共宿一房，尽量很小心，不想吵了他。</p>

“想家了？”蔡闫又问。</p>

“哪有。”段岭答道，“以前在名堂不也一个人住么？”</p>

“嗯。”蔡闫答道，“你那童养相公呢？还没回来？”</p>

“没有。”段岭想起从前和蔡闫说的荒唐话，止不住地好笑，说，“我爹来了，让他去办点事。“</p>

蔡闫转过头，瞥了眼段岭，恰好月光照进来，照在他的脸上，唇红齿白的，段岭朝着蔡闫看，蔡闫说：“是不是不像？”</p>

段岭茫然道：“什么？”</p>

蔡闫说：“我与我哥，大家都会这么说一句。”</p>

段岭倒没在想这事，只觉得蔡闫长大了，这么一说，段岭便“嗯”了声。</p>

“不是一个娘。”蔡闫解释道。</p>

“哦。”段岭答道。</p>

蔡闻浓眉大眼的，蔡闫则五官很清秀，有股读书人的傲然之气，对人爱理不理的，对段岭却挺照顾，只因段岭本来就没什么攻击性，也不带竞争力，蔡闫便理所当然地生出保护弱小的念头。</p>

外头断断续续地响起声音。</p>

“有人在吹笛子？”段岭莫名其妙，爬起来，打开后窗，夏夜的花香飘了起来。</p>

蔡闫坐起身，远远地看。笛声艰涩，像是一个初学指法的人在一边想一边吹，吹得不忍卒闻，还伴着些许口水堵着吹孔的声音。</p>

蔡闫：“……”</p>

段岭：“……”</p>

“相见欢？”段岭总算听出来了，说，“是相见欢！”</p>

蔡闫一手扶额，哭笑不得道：“这是我听过的最难听的曲子。”</p>

外头那人一边吹，段岭一边替他难受，恨不得代他吹完算了，那笛声却丝毫不解风情，吹得更是起劲，大有自娱自乐的意思。</p>

“这谁啊。”蔡闫简直全身起鸡皮疙瘩。</p>

段岭：“……”</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