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9、所有的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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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希安寿终之日是在一个冬天。</p>

那年的冬天很冷, 这座城市也难得下起了雪。维德把家里的暖气开得很足。窗户上结了厚厚的一层雾，他就坐在客厅里，抱着路希安。</p>

路希安趴在他的身上, 身体依旧是毛蓬蓬的。他不再整天抓沙发、把任何他能碰到的东西都推下去摔碎、等着维德过来看他、然后又一溜烟地跑掉。</p>

他也不再躲猫猫、或者躲在暗处跑出来用爪子拍一下维德又跑路。在这个寒冷的冬天, 他总是老老实实地趴在维德的怀里，就像那里是他唯一的温暖源。</p>

维德在一个下雪的早上醒来。很快，他发现路希安正在看他。</p>

路希安难得有清醒的时候。他窝在他的怀里，两只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他。他不发出声音, 不说话, 只是看他。</p>

就像他已经看了维德许久许久。</p>

维德于是也不动。他用手摸摸路希安的脑袋。路希安轻柔地动了动嘴唇，想是想要喵一声。</p>

路希安在傍晚来临前合上了那双默默看着维德的，已经浑浊的眼睛。</p>

“现在多看看你, 下辈子还能再记住你。”</p>

维德忽然想起了这句话。</p>

路希安想要记住他的脸。</p>

即使是为树、为草、为木、为兽的每一生，路希安也记住了他了么？</p>

他把小猫抱在怀里, 并不悲伤, 因为他知道他们距离重逢的那一天已经越来越近。</p>

……</p>

夏季的C市非常炎热。三岁的小孩站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 手里握着一根冰淇淋。</p>

他长得非常漂亮可爱，五官深刻, 有些混血感。小孩眨着眼睛, 似乎是在等什么人来接他。</p>

可直到冰淇淋都化了, 那个人还没有来。</p>

夜晚降临了，小孩有些害怕了。在他想要自己离开时，一个人影出现在了他的身前。</p>

那是一个高挑修长的青年，有着深黑的发与猩红的眼。这种眸色在正常世界里是很罕见的。</p>

他的容貌也是英俊而典雅, 像是油画卷上才会出现的美人。小孩眨巴着眼睛看他，软软道：“你是谁呀？”</p>

“你不用再等了。”青年说，“她不会来接你回家的。”</p>

小孩：？</p>

“走吧。”青年说, “我带你回去。”</p>

小孩说：“你是谁呀，为什么说这样奇怪的话？”</p>

风簌簌地吹过小孩头顶的花树，吹过树丛里的郁金香、月季、玫瑰、蛰伏的小动物。</p>

还有许多的过去。</p>

小孩眼眸澄澈又聪明，也不再是过去几世那些早夭的、有缺陷的孩子。</p>

那个气质很恐怖的青年，于是把手放在了他的额头上。</p>

“我是这个世界上最喜欢你的人。”他说，“比所有世界、所有世界里的人，都要喜欢你。”</p>

他牵着小孩的手回到他的家。在他的家里，小孩的母亲因车祸而进了医院，小孩的父亲对母亲的伤势全然不知，正视图把他的私生子带回家中。</p>

但这一世小孩的母亲并未因车祸而留下残疾。</p>

这里是以臻圆满、却还未恢复记忆的路希安最后的落点世界。也是他所起源的最初的世界。</p>

……</p>

十四岁的少年从寄宿学校中走出。</p>

他皮肤很白，发色也很浅，远远看过去剔透得像是水晶做的洋娃娃，漂亮得惊心动魄。</p>

门口却没有人来接他。他看了一眼就在一条街之隔外的另一所学校，知道他的父亲是在那里和另一对母子团聚。</p>

不过他并没有露出伤心的神情。他站在街边，直到一辆黑色的保时捷驶过，停在他的身前。</p>

车窗里是冰雪雕琢般的侧脸，黑发青年戴着墨镜，道：“坐。”</p>

少年乖乖地坐到了后座。</p>

车辆驶过那所贵族学校，少年趴在窗户上往外看，眨着眼睛看见救护车又驶入了那所学校内。他感叹道：“这个月第三次啦。”</p>

“嗯。”</p>

“弟弟好可怜啊，真是多灾多难的。”他说，“是不是遗传呀，我发现爸爸和阿姨也经常受伤。”</p>

“嗯。”</p>

少年说：“好可怜呀，我好想去查看他们的伤势哦。你说，爸爸在离婚后破产了，还要让他上这么贵的学校，每个月还要天天受伤，他们的钱够用么？”</p>

青年低头看他，少年抬头对他盈盈一笑，好像自己真是在真诚担忧。</p>

车行驶到住院部，那个温柔美丽、却单纯得过头的母亲就住在这里。即使是在被改变后的世界，她也命不久矣。</p>

只是明面上她多出了一个从国外回来的同母异父的弟弟。这个弟弟便是开车的青年，也是一名蜚声中外的画家。</p>

在探望过自己的母亲后，少年从医院里出来。他歪着头，对青年软绵绵道：“今晚阿姨回家放假，舅舅，我可以去你家住么？”</p>

少年每周总是有很多理由去舅舅家。</p>

他照例是在“舅舅”的房间里洗澡、看电视、写作业。安静悠然，非常美好。舅舅的房子很大，却有很多他喜欢的东西，这让少年很舒服，也很想不通。</p>

“十一点了。”青年穿着睡袍，在客厅提醒他，“该睡觉了。”</p>

少年眨眨眼道：“晚安。”</p>

结果自然是没有晚安。</p>

半夜时外面传来了雷声。少年赤着脚，披着被子钻进了青年的被窝中。青年让他下去，他却道：“舅舅，妈妈快死了。”</p>

他垂着睫毛。青年知道这一点，所有医生、乃至世界的命数都告诉他，那个女人活不过今年年底。</p>

不过比起原本她知晓自己养大的孩子是私生子、被气死的结局来说，这算是善终。</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