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八三章 尘归尘，土归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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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池边上。</p>

圣后又沉默了，她沉默了很久。</p>

白河默默站在她的身后，却注意到她的香肩一直在微微颤抖，而且抖动幅度越来越大，一双玉掌，也不知何时已经悄悄握紧，指甲深深的插入掌心。</p>

白河还注意到，圣后的血……竟然是金色的！</p>

“陛下？”他上前一步，却见到了不可思议的一幕，只见陛下的眼中有晶莹闪光跃动，她是在……</p>

哭泣？</p>

看了一眼前边的血池，无数尸体堆之如山，有的成了干尸，面容扭曲如同厉鬼，有的身体如同麻花一般弯曲着，体内的血液已被残忍榨干，也有的死无全尸。</p>

而更多的，早已尸骨全无。</p>

此情此景，莫说圣后一介女子了，就连白河见了也是于心难忍。</p>

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他忽然抬手给了圣后一记摸头杀，轻抚着她的秀发，想说点什么安慰一下。可是话到嘴边，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好。</p>

喉咙梗梗的，开不了口。</p>

难道说：“陛下，你想哭就大声哭吧，哭出来会舒服一点”？</p>

又或者说：“死者长已矣，我们一定会为将士报仇的，请陛下节哀顺变”？</p>

又或者更勇敢一点，说：“来，肩膀借你用一下”？</p>

……拜托，很俗套啊有木有！</p>

圣后不是俗人，她不需要这些俗套，这时候应该是“无声胜有声”更好一点——白河如此对自己说。</p>

圣后没有察觉到他的动作，也或许是，她有察觉到了，但无心理会而已，此时她的心中，有无数念头闪过。</p>

“节度使昝斌……</p>

指挥使王全……</p>

左先锋陈定西……</p>

右先锋胡不归……”</p>

这些，全是龟兹镇的将士名字。</p>

他们有的是圣后一手提拔起来的新兵蛋子，也有的是追随她多年的老兵油子。</p>

有老的，年近古稀；</p>

也有少的，年华双十。</p>

他们主动请缨，镇守大周西北苦寒之地，从不离弃。</p>

一个月前，他们还是活生生的，圣后的手中，还有节度使昝斌八百里加急传来的奏折，墨迹尤新。</p>

可是如今，他们全都死了！</p>

一夜之间，全都死光了！</p>

甚至就连死，他们也不得安宁，英魂化作怨鬼，食人肉，吸人血，噬人魂。而除了龟兹之外，大周边疆还有更多、更多。</p>

“都是我不好……是我的疏忽，以致你们受害了……</p>

“龟兹、于阗、焉耆、疏勒四镇……燕回关，胡绝岭……贺兰山，还有……北庭都护府……当初的安东都护府……共计七十万五千零八十九将士……</p>

你们本来不用死的……</p>

都是我不好……</p>

是我没看好你们，以致外敌有机可乘……</p>

是我！</p>

是我害了你们！”</p>

圣后处于巨大的自责之中，她忽然转身，将头埋在了白河的胸前，玉手一下一下的捶着他的胸口，终于低泣出声：“都是我不好！是我的失职了！</p>

如果我早点看到……他们就不会出事……</p>

都怪我！</p>

都怪我！</p>

都怪我……”</p>

尽管得了白河提醒，圣后早已做了心理准备——事实上，在她见到阵灵苏醒的那一刻，她心里就已经猜到了一些。但当事情真的发生在眼前，当见到无数尸体如同垃圾一般堆在血池中时，她还是坚持不住，情绪崩溃了。</p>

说到底，她终究只是个女人罢了——哪怕她流淌着金色的血液。</p>

白河：“……”</p>

圣后在无声抽泣，他像根木头似的站着。</p>

迟疑了一下，他终于伸出手去，将怀中的圣后轻轻搂住，另一只手继续摸头杀。</p>

良久，白河才缓缓开口道：“想哭就哭吧，大声哭出来……或许会舒坦一点……”</p>

哎，俗套就俗套吧，狗血就狗血吧，不管了……</p>

去他妈的无声胜有声！</p>

“佛祖也会有打瞌睡的时候，也会听不见信徒的祈祷。所以了，陛下，恕微臣斗胆说一句，你再强大，但骨子里终究也是个人。是人，就会有疏忽——这是人之常情。而事实上，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你要是再自责，让我这做臣子的情何以堪？”</p>

白河哄小孩似的哄了几句。</p>

忽然停顿了一下，他终于忍不住了：“还有……陛下，你能不能先停一会，让我……让我回个气？你再这么捶下去，微臣这小身板……只怕要……要报废了……咳咳！”</p>

画风突然转变，圣后不由愣了一下。</p>

然后抬头一看，才发现白河已是面如金纸，嘴角流血。他的胸膛湿了一片，印着点点金色的血迹，而更夸张的是，凹下去了——他的胸膛凹下去了！</p>

圣后情绪失控，一时间没把握好力度，竟硬生生把白河的胸膛给捶出了一个清晰的拳印来。</p>

“伴君如伴虎”这句话，果然十分有道理。亏得白河有庄梦蝶的守护契约在身，小小拳印而已，转眼即好，就当锤炼身体吧。</p>

远在北冥的庄梦蝶表示自己很无辜：为什么又是我背锅？！</p>

耳垂悄悄红了一下，然后不动声色的抹了一下眼角，圣后就已经恢复了冷若冰霜的模样。她在心里对自己说：“不哭……我是一国之君，我不能哭！</p>

突厥不灭，天下永无宁日！</p>

我，还不能哭！”</p>

可是……</p>

可是真的忍不住啊！呜呜呜……鼻子好酸，眼睛好涩，为什么我境界这么高，内外入微已臻化境，却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泪腺？</p>

不行！</p>

要忍住！</p>

一定要忍住！</p>

你可以的，武媚娘，你一定可以的！对了，找点事情转移注意力……</p>

于是圣后一伸手，就突然抓过白河的手臂狠狠的咬一口，咬出两排清晰的月牙形齿印，入肉三分。</p>

白河伤上加伤，只感到痛彻心扉。</p>

但圣后咬他，他当然不敢咬回头了，没办法，只好去咬牙。</p>

同时在心中默默安慰自己：忍住！很快就过去了，不痛、不痛……</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