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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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西桂林城，冬雨淙淙。</p>

混乱的人潮从西城门涌出。</p>

“让开，让开，都他妈让开，让大人先走。”</p>

全幅武装的家丁用皮鞭刀背抽打本部或是他部的营兵，给武将开路，保护女眷孩子冲出城门。</p>

应该峨冠博带的文官脱下官服，换上便衣，带着家小也试图混入其中。乱兵们逮住文官杀掉，抢走女人拖到路边，光天化日之下施以暴行，裹上一身泥水。</p>

部分乱兵见暂时走不掉，索性散入各个街区中，对桂林城进行最后一次搜刮。</p>

乱兵在施暴，妇幼在嚎哭，泥泞把一切染上灰色，一如这昏暗的天空，贴切诠释了当下的大明朝。</p>

桂林留守瞿式耜站在城楼上，任凭雨水打湿全身，满心悲凉。</p>

“朝廷以高爵饵此辈，百姓以膏血养此辈，不想今日作此散场。”</p>

瞿式耜中军徐高拉着桂林留守的衣袖，满脸焦急。</p>

“御滇营和楚军全都崩了，阁部，阁部我们也走吧。”</p>

瞿式耜缓慢却坚定地挣脱徐高的手，“我是桂林留守，城存与存，城亡与亡。我自丁亥（1647）三月已拼一死，今日正是死得其所。”</p>

徐高双膝跪倒，声泪俱下，“阁部……”</p>

“带上我的信去梧州，告诉天子，我尽力了。”</p>

见徐高还是不起来，瞿式耜急得直跺脚，“快走，再晚你也走不了！”</p>

徐高给瞿式耜重重磕了三个头，下城朝梧州而去。</p>

自九月孔有德突破曹志建的镇峡关，广西明军在桂林接近地抵抗近2月的时间。</p>

孔有德经灌阳攻克阳朔，迂回桂林东南侧翼，切断桂江水运通道。</p>

严关正面的鞑靼人再从北面缓慢却坚定地压过来，桂林城的北、东、南三面已被包围。</p>

御滇营和楚军的溃军乱兵丢弃辎重，出城后向西，在唯一的生路桂林—柳州官道上向西南狂奔。到傍晚时，偌大的广西省会已几乎空无一人。</p>

瞿式耜整理好衣冠，端坐在留守府中，等待最后时刻来临。</p>

夜晚，新任两广总督、瞿式耜关门弟子、张居正曾孙张同敞从东面撤到桂江，将所剩的残军交给部下指挥突围。张同敞本人泅水游过桂江，进入桂林城，欲与老师同殉。</p>

第二日清晨，大队留着辫子的避雷针、红缨白帽、圆形檐帽开进桂林，俘虏瞿式耜、张同敞。</p>

南明擎天柱塌了。</p>

瞿式耜中军徐高突围未成功，被鞑靼兵俘虏。</p>

靖江王父子未逃，与府同殉。</p>

孔有德迈步走进靖江王府，踌躇满志，顾盼自雄。这里以后该叫定南王府了。</p>

……</p>

十一月，梧州城的永历皇帝在同一天接到广州、桂林两省会失守的噩耗。</p>

当月十一日，宫廷后妃、朝廷大臣、禁卫军及家属上万人仓促登船，匆匆离开梧州，沿珠江上溯，再次向高一功、李来亨驻扎的南宁转进。</p>

在广东时，永历朝廷各部门大体完整，能维持朝廷的架子。撤退中，很多臣子绝望了，挂印而去，朝廷自此星散。</p>

马宝不愿投降，也没追随皇帝去南宁，与多数将军一样，率残军入山打游击，等待时机。</p>

肇庆参将宋裕昆以城守营投降鞑靼人，李元胤终不能抗，率残军撤离肇庆，追赶皇帝的步伐，向南宁撤退。</p>

德庆州总兵董方策原打算率亲军入罗定州山中，与罗定总兵广东人罗成基会和，继续在山区坚持抗战，一封来自贺州的信让他改变了主意。</p>

方以智站在山顶，看着江面上混乱的船队，满心悲凉。清风拂过，吹起他的僧衣。</p>

方以智双膝盖跪倒，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与永历诀别，转身向南而去。</p>

……</p>

桂林城东南直线距离80公里，桂江下游平乐府。</p>

鞑靼广西提督马蛟麟的前锋骑兵已抵平乐外围。</p>

广西最后一支有战斗力的本土明军焦琏部驻扎于此，挡住鞑靼兵南下大道。</p>

瞿式耜、张同敞被俘后，对这个南明文天祥一般的人物，孔有德起先倒也比较优待。可瞿式耜一心求死，他派人给焦琏送信，约再复桂林，信在过城门时被鞑靼兵搜出。瞿式耜、张同敞求仁得仁，在桂林就义。</p>

焦琏得知消息，仰天长叹，“瞿公骄客兵，轻腹心，终有此祸。”</p>

平乐总兵朱旻如问道：“宣国公，接下来我们怎么办？”</p>

焦琏摇摇头，“宗臣，事已不可为，但我们现在还不能死。”</p>

“是，国公。”</p>

“你带3000兵守住平乐，我回五屯屯田千户所（梧州府境内所城）治兵，看住你的后路。”</p>

朱旻如一笑，“国公，其实无所谓后路，我会与平乐城共存亡。”</p>

焦琏默然良久，轻轻拍了拍朱旻如的肩膀，“好兄弟。”</p>

南明中央仅剩桂南半个省，从桂北下桂南有2条道路。</p>

一条是桂江转西江干流浔江的水路，一条是经柳州府翻昆仑关的官道。</p>

水运是正路，昆仑关是奇路。历代攻邕浔地区，都是以大军沿桂江向下打吸住对手主力，再以奇兵下昆仑关。</p>

平乐城西城墙控扼桂江江面。从平乐南下梧州再无坚城可守，朱旻如守在平乐，屏蔽掉鞑靼人最主要的进攻轴线，他守得越久，永历在南宁喘息的时间越长。</p>

梧州失守是迟早的事，焦琏退到五屯所，卡住西江干流，挡住广东方向攻来的鞑靼兵。</p>

这样再加上柳州等地的御滇营、楚军守住昆仑关，永历皇帝至少还能保住半个广西。</p>

焦琏还是小将时，就从张献忠手里救出还是郡王的永历天子，算是皇帝藩邸旧识。永历与焦琏感情非常深厚，焦琏也是永历唯一真正信任的外镇军将。</p>

对这份知遇之恩，焦琏早就准备好以死报之。只可惜因为与御滇营械斗，焦琏部下三个勇将有两个死于明军自己人之手，他的战斗力大不如前。</p>

……</p>

永历的船队逆流而上，于十一月末抵浔州城。</p>

傍晚，明庆国公陈邦傅登上北城楼，大队士兵全身披挂，从城墙上跑过，民夫运来弹药，堆到炮位旁边。</p>

江面上的皇帝仪仗和禁卫军勇卫营军旗耷拉在桅杆上，陈邦傅冷笑几声。</p>

“定南王爷在等我们的好消息。开炮，开炮，打烂皇帝。”</p>

士卒民夫低下头，噤若寒蝉，无人敢动手。</p>

陈邦傅大怒，踢开炮手，亲自击发一门铁炮。</p>

“打烂皇帝御船，赏银1000两，轰他。”</p>

在银子激励下，“明军”装填击发，朝停泊在浔州码头的船队轰击，弹如雨下。</p>

数百条江船聚成一堆，根本不需要瞄准，浔州炮弹落进船堆，几乎每一发都能带走几条人命。</p>

1艘船起火。</p>

10艘船起火。</p>

100艘船起火。</p>

皇帝亲军大乱，解开船缆，四散而逃，互相碰撞，上演数不清的船祸。</p>

随扈明军士兵、家属、船夫、文武臣子的尸体飘满浔江，在波涛中浮浮沉沉，向下游飘去。</p>

马吉祥、庞天寿、李元胤、林时望护卫御船历尽艰辛冲出重围，逃出浔州修罗场。焦琏未能逃出，全家被陈邦傅抓获。陈焦二人是儿女亲家，陈邦傅没有任何怜悯之心，焦琏全家成为献给孔有德的见面礼。</p>

李元胤的军队主要在后队，这会全完了。回望浔州城，元胤仰天长嚎，“陈邦傅，我要扒了你的皮！”</p>

惨淡的永历朝廷继续向西，到南宁府才停下。</p>

永历检点残军，脸色惨白。</p>

随扈的近万军队只剩下三千多人，其中以辽东人林时望的勇卫营残部较为完整。</p>

林时望是黄得功的部下，出身就是崇祯的禁军勇卫营。</p>

老勇卫营弘光年在芜湖大营解体，庞天寿以葡萄牙士兵为基干重足勇卫营，林时望自行募兵也加入其中。</p>

对控制朝廷的马吉祥来说，这支部队并不可靠。</p>

马吉祥设下鸿门宴，请毫无戒心的林时望上船做客，席中砍死林时望，夺取禁军兵权。</p>

李元胤愈发心寒，他与马吉祥是政敌，再待下去更是难逃一死。</p>

元胤辞别皇帝，带着最后200多残兵，南下翻过分水岭，进入海南明军势力范围。</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