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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历二年,正月二十七,1648年2月20日,南昌。</p>
来自南直隶的官船队浩浩荡荡,挤满了赣江码头。</p>
原本应是商旅荟集,熙熙攘攘的水码头现在一片寂静。</p>
两队士兵顶盔掼甲,手握刀柄,隔着十余步遥遥对立。</p>
士兵的盔甲号服样式类似,唯一明显的区别在头顶。背对赣江的士兵红樱白帽,一条辫子拖在脑后。面对赣江的士兵扎红色头巾,从头顶到颈项都紧紧裹住。</p>
两队士兵虽隐隐有对峙之意,但无人执兵刃在手,气氛不是太紧张。</p>
参将梁得声在本方士兵队列前来回踱着方步,甲叶碰撞,发出细碎的响声。</p>
城门处传来嘈杂的人声,梁得声抬起头,视线越过眼前的江西兵。</p>
一串身穿鞑靼官服的人双手反绑,鱼贯走出城门。官帽已不翼而飞,脸上手上都是被殴打的痕迹。有个官员走的慢了点,背上挨了重重的一脚,被踹到在地。几个押解的江西兵围过去,一阵拳打脚踢。随后,有人抽出长刀,就地割下脑袋。那刀大约不是很锋利,来回锯了好久。</p>
梁得声牙齿一酸,耳朵里仿佛听见钝刀切割颈椎的嚓嚓声。</p>
梁得声啐了一口,“妈的,江西兵的活太糙。”</p>
身后的船队里传出刺耳的尖叫,梁得声无奈,只得叫过一个亲兵:“去船队,请各位夫人太太不用害怕,有我在此,断断不会有事。”</p>
“是,参戎。”</p>
城门处又有更大的动静,梁得声再看过去,这次变成了老人女人小孩。队列更乱,哭声震天,更有不少士兵借机在妇人身上揩油。</p>
梁得声高声问道:“对面的兄弟,那些都是什么人啊?”</p>
“梁参戎,后面的是南昌犯官和家眷。我家金帅有令,江西巡按董学成、布政使迟变龙、湖东道成大业,江西掌印都司柳同春执迷不悟,甘愿事虏,着即满门抄斩。”</p>
答话的人身穿着铁棉甲,头戴六瓣铁尖盔,一抹红樱点缀其上。看装束,品级大约和梁得声类似。答话的声音挺大,四周的人都听见了,后面被押解的人群中当即就有人晕倒,也有人试图逃跑,被火枪兵当场击毙。</p>
梁得声撇撇嘴,抄斩官绅满门的事他原来常干,一点也不意外。就是觉得江西兵的技术不太行,什么搞得乱糟糟。</p>
官员和家属数百口人,全被押到赣江边。江西兵强迫他们跪倒,一刀刀砍下去,砍完一个,江西兵就把尸体踢进赣江。</p>
鲜血溅得到处都是,附近的江水带上一抹淡淡的红色。两百多人,很快被斩杀一空,尸体向下游飘去,成为鱼鳖的美餐。</p>
期间有人高声呼救,向这队明显是广东绿营的士兵求援。</p>
梁得声冷眼旁观,默不作声。</p>
江西兵干完了,梁得声这才出声问对面的军官,“请教兄弟高姓大名?”</p>
那军将哈哈一笑,“梁参戎请了,某家四川郭天才,江西提标左营参将。”</p>
“郭参戎,后面船上都是我广东军的家眷,女人孩子受不得惊吓。烦请向贵部金帅禀报一声,让我们尽快离开南昌。”</p>
“梁参戎,金帅派我来,就是怕官兵不识贵部军旗,冲撞了各位太太夫人。还请梁参戎稍安勿躁,再等一会你们就可以开船了。”</p>
梁得声冷哼一声,不再说话。</p>
对面的江西兵放松下来,郭天才甚至点燃了烟斗。这种气氛,梁得声倒也不担心会打起来,毕竟他后面站着李成栋。不管南昌怎么折腾,金声桓没理由动广东的家眷。</p>
梁得声自觉挺倒霉,从松江出发护送家眷去广东,海道显然不能走,那是明军和海盗的天下。福建遍地都是起义军,道路也是断的。湖广正是战场,杀得尸横遍野。</p>
他只能走江西。</p>
家眷们在船上渡过了春节,三天前到了南昌。带着女人孩子跑长途太辛苦了,后面还有翻大庾岭的山路,梁得声决定在南昌休整几天。</p>
原本倒也无事,第一天副总兵,署提督江西军务的金声桓甚至亲自来码头,送来几十口猪羊,慰问远道而来的客人。</p>
金声桓陕西榆林人,那是明朝出将军最多的军卫。李成栋宁夏卫人,大家都是陕西老乡。</p>
乱世中,金声桓李成栋也都算的上是风云人物。同为明将时,梁得声跟着李成栋见过金声桓数次。梁得声当时觉得一切都很好。</p>
事情坏在昨天晚上,城中突起变乱。</p>
在战场上摸爬滚打二十年,梁得声立时察觉城中发生兵变。有心开船走,可船队的小船多,夜间出航危险。梁得声当即决定在码头设防。</p>
城中很快恢复平静,一队江西兵将码头围起。金声桓的使者告诉广东军,他们没有敌意,只是过来保护友军家眷。天亮后,梁得声发现面前的江西兵将红缨白帽丢了一地,重新裹上头巾,立时就明白,金声桓反了。</p>
江西的事情不是什么秘密。</p>
当初金声桓吸收了很多左良玉被遣散的士兵,实力很强。江西省一大半郡县都是金声桓与王得仁拿下的。后来与山东总兵柯永盛、江宁副将高进库联兵攻克赣州,可谓是战功卓著。</p>
仗着大功在手,金声桓向北京讨要总督衔,却被多尔衮严词申斥,最后只给了一个副总兵署理提督军务。</p>
绿营将领圈子里一直有传说,金声桓自那时起就心怀怨望。</p>
后面北京变本加厉,作为一个有权威的朝廷,北京向全国派出各级文官,剥夺绿营降将们对地方的民政权。在全国逼反了不少绿营将领,北方尤其多。</p>
南方金声桓是第一个挨整的,江西抚、按搜集了不少黑材料,向北京打小报告,说金的幕府中有很多前明人士出入,其心难测。</p>
梁得声有些感叹,传闻存在了很久,今天终于被证实了。</p>
江西反不反梁得声不关心,他只在意能不能安全离开。船上家眷一个都不能少,少了人他没脸回广州。</p>
又等了一会,金声桓的使者再次来到码头,与昨夜相比,剃光脑袋换了一身僧衣。</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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