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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月前的巴达维亚。</p>
小雨淅淅沥沥地洗刷着街道,路边棕榈树在风中轻轻摇动着枝叶。雨水洗去了树叶上堆积的灰尘,绿的耀眼。</p>
荷兰士兵从楼下奔过,带铁跟的皮靴把石质道路踏的吭吭作响。德语军令响彻整条街道。</p>
外面传来敲门声,房东上前开门。恩佐放下克劳迪厄斯.托勒密的《宇宙志》,起身关闭窗户,左手抓起佩剑,顺着木梯下到了一楼。</p>
4名公司士兵走进院子。恩佐见房东的脸色变得十分苍白,便在他肩膀上拍了两下,主动迎上前去。</p>
恩佐用流利的荷兰语询问,“先生们,请问有什么事?”</p>
带队的士官上下打量了恩浦两眼,来人戴着黑色的圆帽,一身劲装,腰挂公司制式军官佩剑。士官的眼睛眨了两下,摆手示意士兵把枪背起来,他依稀记得在公司里见过这个华人,不知道具体的位阶,但肯定比他高多了。</p>
士官鞋后跟一靠,发出砰的一声响,微微弯腰道:“先生,我们正在捉拿爪哇匪徒,长官命令我们要挨家挨户搜索。”</p>
恩佐伸出右手食指摆了摆,“我这里没有爪哇人。”</p>
“是,先生,打搅了。”</p>
士官转身,带着士兵走了。</p>
恩佐关上门,房东感激地上他作揖。“多亏恩先生了,不然我又得给这些红毛夷一笔钱才能把他们打发走。”</p>
恩佐无所谓的地哼了一声,回到他自己的房间。看书的心情被搅乱了。这本《宇宙志》是他从城内的拉丁语学校借的,少时已经翻过无数遍,这次重回巴达维亚,再借阅这本书,心绪有了很大不同。儿时的一幕幕浮现在眼前。</p>
他也一度认为托勒密的书中错漏甚多,在同学中大肆批判。但现在想想看,托勒密身处于没有任何可靠实证手段的时代,他用朴素的哲学观预言了南方大陆的存在。正是托勒密和他身前身后的无数学者不断完善这个预言,才有了大航海时代,西班牙人从秘鲁卡亚俄港出发,几次向西的探索。与开拓到亚洲的新航路不同,亚洲是现实中存在的,而南方大陆仅仅只是学者们的想象。</p>
恩佐叹了口气,老师告诉过他,男孩心中会有两个梦想,一种是成为地理学家,一种是成为探索航路的船长。恩佐选择了第二条路,他愿意为人类的地理大发现贡献一份力量。</p>
但这种机会在联合东印度公司并不多。</p>
西班牙人有狂热的传教欲望,仅仅为了给神解救更多的羔羊,他们就可以掀起一波又一波不计成本的航路探险。</p>
荷兰人强硬、能干、武器精良,但荷兰人却是理智的商人,他们的野心是有条件的,除非有利可图,否则他们绝难发起任何冒险。</p>
恩佐曾经以为此生与地理大发现绝缘了,在给联合东印度公司服役了10年之后,离开了巴达维亚。</p>
父亲是公司的重要盟友,恩佐本人也接受了完全的荷兰教育,但父亲与荷兰人的合作毕竟是20多年前的事了。公司变得如此强大,现任的荷兰长官们早已淡忘了那些往事。作为一个黄皮肤的中国人,恩佐发现他头上始终有一块天花板。他是一个优秀的军官,可只能停留在二副的岗位,这让他很失望。</p>
从公司退役后,恩佐也曾回到母国,在漳州短暂居住过一段时间。那里让他更不适应,恩佐觉得在大陆,他就是一个完全的外国人。直到金城建国,没有了马来贵族的压迫,他回到了真正的家乡,北大年。让他欣喜的是,这个结合了中国传统与欧洲文化的国家,似乎正是他梦寐以求的。在金城海校里学习了1年,他便被破格毕业。在航海方面,他甚至可以在学校做老师,这1年来他在学校里如饥似渴地学习海战和炮术。</p>
原本恩佐以为会在毕业后,被派到某一艘战舰上服役,直到积累足够的经验,成为一名海军舰长。这不是遥不可及的奢望,如今效忠的这个国家,首领就是一位中国人,这给了恩佐奋斗的目标,在金城,他不会遇到黄种人天花板。</p>
如果不是金城提供的机会,他可能会一直在荷兰人的武装商船上默默服役,直到去世。</p>
让恩佐意外的是,从海校毕业后,舰队的专职提督亲自找到了他,给了一个更重要的任务,航向澳大利亚,东印度公司称为新荷兰的南方大陆。恩佐毫不犹豫地答应了,这是他实现梦想的机会。</p>
一道闪电浮现在天际,雷鸣声将恩佐从回忆中唤醒。他取出防雨的斗篷,把书本夹在腋下,戴上兜帽向城内的拉丁语学校走去。</p>
这座拉丁语学校是范迪门总座在前不久刚刚建起来的,恩佐没有在学校里读过书。但学校的校长甘第爹士牧师是恩佐青年时期的拉丁文老师,这次回巴达维亚,恩佐专门去拜会了老师,从学校借出了这本《宇宙志》。</p>
学校建在巴达维亚堡后面的荷兰人聚居区,恩佐熟悉巴达维亚城内的每一条小巷,每一条河道。走过运河上的木桥,恩佐来到红砖砌成的学校门前,与门卫打了声招呼,走进校长的办公室。</p>
甘第爹士牧师微笑着从椅子上站起来,双手拍了拍学生的胳膊。</p>
恩佐先向老师鞠了一躬,双手递上书,“老师,我就要走了。”</p>
“我听说了,塔斯曼3天后就要启航。”</p>
“老师,明天开始,我会有很多工作,不一定有时间到学校来,今天过来是向您提前道别。”</p>
甘第爹士的语气很欣慰,“我亲爱的学生,去追寻你的梦想,能见证一次地理大发现的机会并不多。”</p>
“是的,老师,我一直谨遵你的教诲。”</p>
甘第爹士从柜子拿出一本书,“这是唐迭戈.德普拉多.托瓦尔的航海报告,记载了佩德罗.德.基罗斯第二次航向南方大陆的航程,很有价值,我花了很久才弄到一份抄本,送给你了。”</p>
恩佐收下书,再次鞠躬,“谢谢老师。”</p>
甘第爹士微笑着摇头,“你们中国人的礼节太多了。我把书送给你,也是希望你能顺利完成航行,给我带一样东西。”</p>
“老师需要什么?”</p>
甘第爹士戴上眼镜,打开他的笔记本,翻到夹着树叶的一页,指给恩佐看,“恩佐,公司在南方大陆进行了数次探险,波尔船长在那里发现了一种有趣的植物。根据水手的描述,这种树和形态相近的几种植物都可以驱蚊,我希望你这次去能弄回一些树种。我们试试能不能在巴达维亚种植。”</p>
虽然并不知道蚊子和疟疾有关,但在潮湿地区,蚊子总是个很讨厌的东西。如果真有能驱蚊的植物,那也会是很有市场前景的发现。</p>
恩佐珍而重之地收下标本,“老师放心,我一定会把种子带回来。”</p>
恩佐对植物学也略有涉猎,他带着桉树叶的标本离开了学校。</p>
两天后,荷兰人宣布破获了爪哇人策划的恐怖袭击案,向全城居民公布了案情。</p>
一个爪哇人团伙企图进入巴达维亚堡的军火库搞破坏。爪哇人在珍珠堡的火药库墙边掘开一条地道,他们每天用泥土封盖住洞口,由于隐蔽的非常巧妙,竟然一直没有被人发现。棱堡上站岗的两名哨兵,从未听到过任何动静。</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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