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4.第一百一十四章.火与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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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饱读诗书，必定知道，圣人曾言‘有教无类’。上至天子，下至黎民，人人皆可向学。为何此时却不作数了呢？难不成圣贤也会有错吗？我亦是人，主子亦会为我交清束脩，为何我不能在此求学呢？”</p>

“奴与牲畜无别，人与牲畜有别，你既然入了奴籍，便不能算作是人了。”</p>

卫初宴一笑，她自然没入奴籍。她非但没入奴籍，还是勋贵，日后也必定有官身。但此刻她并不想以这个来反驳这名先生，她从来不觉得奴隶便是牲畜，许多时候，家中的奴才比起那些官员们，更像一个人。</p>

“先生错了。先生认为，牲畜会变成人吗？”</p>

若是回答“会”的话，岂不是给了这婢女变成人的机会？先生不假思索道：“不能。”</p>

“那么，先生可曾听说过当朝右相朱弃石朱大人？”</p>

“自是听说过的。”</p>

“朱大人儿时家贫，家中父母因山洪而双双死去，他曾卖身葬双亲，因此在一个郑姓人家中做过四十年奴仆。后来他自赎己身，考取了功名，自此一路通达，六十岁时升任右相。可有此事？”</p>

卫初宴声音清澈如玉石相击，咬字清晰，光是听，便给人很舒服的感觉，因此当她不疾不徐地把一段话说出口，就连那些叫嚣着要把她赶出去的人，也都有一瞬间的恍神。</p>

已从卫初宴的话语中猜到了卫初宴接下来要说什么，赵寂彻底放松下来，安静听着。</p>

同样明白过来的还有先生，先生擦了擦汗，点头道：“确有此事。”</p>

“那么，若是事实如同先生所说，牲畜不会变成人，那么曾经作为牲畜的朱大人，又如何能够变成人，并且是人上人呢？如果先生说自己错了，牲畜也能变成人，那么我作为一个奴婢，自然也能有求学的机会，因我也能成人。先生说，是还是不是？”</p>

额前有大滴的汗珠滚落，先生擦之不及，隐约听见有学子在私下交谈。</p>

“她说的好像有道理。”</p>

“话是这样说，但是总觉得有哪里不对。”</p>

“那这样一来，我们岂不与奴才无异了？不可不可。”</p>

“人家只是为了求学。说起来，若是那万情儿转变主意了，这婢女纵容有再好的口才，也不会再出现在这里。”</p>

“所以难道事情的源头是那万情儿吗？”</p>

“真教人头大......”</p>

这一声声满载疑惑的讨论中，卫初宴嘴边勾着一抹笑，朝赵寂眨了眨眼。</p>

希望赵寂听了她今日这番话，日后为帝时能善待奴隶。</p>

卫初宴说的那些话从前从未有人跟她说过，但是心思细腻、观察力又十分惊人的女孩此前隐隐约约也有了感觉。之前她分化为坤阴君，母妃却喂了她药让她暂时伪装成了乾阳君，那时她便觉得不对，可母妃只说是不愿她远嫁，希望用这种手段将她留在身边，她便乖巧地信了，匈奴凶狠，屡屡犯界，齐朝皇室每隔三五年，确是都会送坤阴君去和亲。</p>

她面上是信的，但心中仍然存疑，尤其是......当她发现母妃此次回榆林，总是将她支开，神神秘秘地同舅舅商量些事情的时候，她总觉得不安。</p>

或许是为了表示决心，或许是为了安慰自己，她总将自己日后会封王的事情挂在嘴边，可是，也只有她自己知道，她隐约已经预感到了什么，而她很怕日后真的要去和哥哥姐姐争。</p>

于是不去想，于是自欺欺人。</p>

卫初宴的一席话，打破了赵寂给自己构筑的理想未来，她还小，总以为自己若是不去争，那么皇兄皇姐们也不会对她怎样，可是卫初宴告诉她，即便她不争，也没人会信她。</p>

为什么不信她呢？</p>

将好不容易解下的玉佩扔在床上，赵寂紧紧抿住唇，努力不让眼泪流出来。</p>

得知主子要洗漱了，宫婢们很快将水抬到房间里，又架好屏风，赵寂张开双臂，习惯性地让她们为自己宽衣，却见到卫初宴还在房间里，顿时，小脸有些绷不住了。</p>

“我洗澡的时候你不必干站着，你又不懂如何给我宽衣，也不会伺候我洗澡，让人带你去洗漱吧。我睡的时候，你也得睡了。”</p>

极力压抑着声音里的哭腔，赵寂随便找了个理由把卫初宴支开，她本来就忍的很辛苦，若是再被卫初宴那双沉静的眸子多注视一会儿，她恐怕就要在这么多宫人的面前哭出来了。</p>

宽衣么？如何会不懂呢......</p>

“是，那我便先退下了。”</p>

眸中暗沉，卫初宴向赵寂施了一礼，跟着一个婢女走了出去。房门打开，赵寂看着她的身影走进庭院，庭院中树影幢幢，月光如洗，她一身青衣走在月光下，黄绿的萤火虫绕着她的衣摆飞舞，过得不久，随着那道纤细瘦弱的身影一同隐没在了黑夜里。</p>

赵寂这才坐进浴桶里，把宫婢支开，抱着双膝将小脸埋进了热水之中，无声地流着泪。</p>

她又记起了分化那天母妃端来的那碗药的味道。生涩、微苦，只小小的一碗，便让整个寝殿都弥漫着苦涩的药味，她躺在床头，被母妃哄骗着喝下那碗药，后来再醒来时，她才晓得，她这个坤阴君，变成了乾阳君啦。</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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