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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老头儿不愿看这人间悲惨,老和尚也只是闭目频念佛号,叹息了一声,张老头儿说了一句:“去西厢房吧,去度了那周大。”</p>

终究是要度自己的丈夫了,周来弟一行清泪从眼眶一直流到了脸颊,执意要跟着去看,张老头儿望着慧觉,慧觉说到:“无妨。”</p>

就这样,我妈扶着周来弟,张老头儿和慧觉走在前面,一行四人走进了西厢房,至于周家的一众人则站在院里看着,只是难掩面上的悲色。</p>

进了西厢房,一如既往的阴冷,而被我妈扶着的周来弟面色更加的苍白,差点就站立不住,张老头儿轻叹了一声,直接走到周来弟的身后,直接在她背上或按或揉了几下,然后又轻拍了几下,这样周来弟才缓过了一口气。</p>

见我妈那惊奇的神色,张老头儿轻描淡写的说到:“普通的导引推拿之法罢了。”</p>

这张老头儿到底是有多少本事啊,还件件本事都有奇效。张老头儿是轻描淡写,我妈可是感叹的不得了。</p>

而慧觉老和尚在西厢房里转悠了一圈,直接就席地而坐了,他和张老二来这里,一直就提着个黑色的手包,就是六十年代常见的那个样式,半圆形的包,上面2个提把儿。</p>

他坐下之后,把这手包拿了出来,拉开拉链,里面就2串珠子,一本佛经。</p>

拿出这些东西后,老和尚盘腿而坐,把佛经恭谨的摆在面前,然后挂上长的那串挂珠,双手合十,念了一声:“阿弥陀佛。”</p>

这声佛号的声音不大,却给人感觉似波浪连绵不绝,心头莫名的有了一种宁静之感。</p>

念完佛号以后,慧觉和尚拿起了念珠,单手行佛礼,开始声声不绝的念起经文。</p>

闻听那经文之声,竟然给人一种从内而外的宁静祥和之感,仿佛世间的一切烦恼恩怨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不足道尔。</p>

“呸,这老秃驴几年不见,功力又见长了。”只有张老头儿啐了一口,其余人皆沉浸在神奇的精神体悟中去了。</p>

“罢了,能听到这老和尚诵经,也算你们的机缘。”张老头儿双手一背,走出了西厢房,也不嫌脏,直接就在西厢房门边的空地上坐下了。</p>

那神态像极了一个吃饱喝足,正在晒太阳的普通农村老头儿。</p>

说来也奇怪,特别是我妈站在屋里感受最深,随着那老和尚的诵经之声,声声落下,这原本阴冷无比的屋子竟然给人感觉渐渐的敞亮起来,连原本那透骨的冷意也慢慢的感觉不到了。</p>

估摸只过了2o几分钟,那张老头儿就站了起来,走进西厢房,四周打量了一下,对周来弟说到:“你家周大要走了,你有啥话赶紧说吧。”</p>

周来弟一听,原本才干的泪水跟着就不停的掉下来,扯着嗓子就喊到:“周老大啊,你这次就安心的去吧,不用挂心我们两娘母(母子),下辈子……下辈子我还和你好。”</p>

周来弟不打嗝了?!我妈疑惑的望了周来弟一眼,可听着周来弟的话,又被勾起了女人家的心事,也由不得自己的,跟着一块儿落泪。</p>

“阳气总算重新落了下去,可惜太虚弱了。”张老头儿小声说了一句,都说大道无情,张老头儿自问还堪不破世间情之一字。所以忍不住提醒周来弟周大的魂魄就要走了的事实,让这对深情的夫妻能有机会说一会儿最后的话儿。</p>

再有机会踏上黄泉路,是周大的福分,他希望周来弟能明悟这一切。</p>

屋子再也不像从前那样阴冷,给人感觉就是一间正常的屋子了,想是周大的亡魂终于踏进了黄泉路,只是老和尚的诵经声依旧不停,还响彻在这间屋子里。</p>

我妈轻声问到张老头儿:“张师父,这周大不是走了吗?慧觉师父咋还在念呢?”</p>

“周大亡魂太虚,怕过不了黄泉路,这老秃驴想多与些念力给他,也算送佛送到西,让他走完这黄泉路。”</p>

这老和尚不愧为出家人,果然慈悲为怀,我妈感叹了一句,全然忘记那个非得要当张老头儿二舅的老头儿。</p>

老和尚足足为周大诵经了一个小时才算做完法事,周家人自然是千恩万谢,一定要留张老头儿和慧觉和尚吃饭,却不料慧觉老和尚神情分外严肃的说到:“不成,不成,做法事本是我的功德,吃了饭就成做生意了,不成,不成的。”</p>

这番话说的让所有人哭笑不得,这老和尚说话咋那么让人摸不着头脑?偏偏还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p>

只有张老头儿见怪不怪的说到:“别理他,他算计的精着呢。”</p>

告别了周家众人,我妈依照张老头儿的话先回了我家,而张老头儿和慧觉老和尚不知道去哪里闲晃了,一直到晚上快1o点了,才到我家来。</p>

2杯热茶奉给两位师傅后,我爸问到:“张师傅,慧觉大师,你们咋那么晚才来,弄得我提心吊胆的,以为你们不来了。”</p>

张老头儿不紧不慢的喝了一口茶,然后才说到:“虽说村里人家隔的远,但我常常跑你们家,也难免别人会有个猜测。所以,有时还是稍微避人耳目一下比较好。”</p>

我爸一想那也是啊,现在这个环境,还是小心一些为妙。</p>

两人没坐多久,慧觉老和尚就是为上次张老头儿镇压的鬼魂做法度,这场度法事足足做了一夜,直到第二天雄鸡打鸣时,才算结束。</p>

陪着慧觉老和尚,我爸妈也是一夜没睡,同时我妈还特别叮嘱了两个姐姐,家里生的事儿可不许拿出去乱说,半个字儿都不能透露。</p>

张老头儿倒是好兴致,一夜没睡,就光逗着我玩了,我睡了,他就盯着我傻乐,偶尔给他添茶送水的我妈看见这场景,往往是一身鸡皮疙瘩的就出去了,我爸对我也没有见得有那么肉麻。</p>

一夜过去,法事已毕,稍许有些疲惫的慧觉老头洗了把脸,和张老头儿一起吃了早饭,却也不睡,和张老头儿一起严肃的坐在堂屋,看那样子,张老头儿是要和我爸妈说说我的事了。</p>

我爸是个啥人?耿直,憨厚却在心里跟明镜似的,深通人情世故的人,见两位师傅这个架势,知道有正事儿要说,而且是关于自己儿子的,他立刻在张老头儿面前恭谨的坐好,然后开口说到:“张师傅,我儿子有啥问题,你都说,我承受的起。”</p>

张老头儿叹了一声,放下茶杯,似是不好开口,沉吟了半天才说到:“还记得我上次跟你说的一句话吗?”</p>

“啥话?”</p>

“你的孩子没啥父母缘啊。”张老头儿慢慢的说出这句话,两只眼睛一直盯着我爸的脸,想看看我爸有啥反应。</p>

我爸立刻就紧张起来了:“那张师傅,您的意思是我儿子还有劫难?我们始终保不住他,对不对?”</p>

“劫难是一定的,他是阴魄之体,本就应劫,应命而生,道家面对劫难的态度一般都是自己去渡,这是避免不了的。我说他没父母缘,是因为他是道童子,始终会归于我道,强留在你们身边,不是他的命数啊,如果勉强强留,他怕是度不去这很多劫难。”张老头儿这番话语说的很慢,在仔细的斟酌字句而说,怕我父母一时接受不了。</p>

“那张师傅,你的意思是,我要送他去山上修道?”我爸的脸色难看极了,这在他简直是不可想象的事儿,唯一一个儿子,才刚满月没多久,就送去修道?不可能,绝对不可能。</p>

不止我爸,这时我妈也激动了起来:“张师傅,孩子还那么小,我是不会把他送出去,他是我的儿,身上掉下来的肉,我这条命不要了,也得养大,养活他。我不管他什么命,我这当妈的给他挡着!”</p>

这一番话一说出来,张老头儿立刻尴尬了起来,在一旁的慧觉老和尚也不禁念了一句佛号,屋里的气氛一下子冷了下来。</p>

“你这婆娘,说啥子喃?张师傅咋帮我们的?你说话咋就这难听?”屋里气氛沉闷,张老头儿的尴尬我爸都看在了眼里,在子女的事情上,女人肯定是不讲什么理性的,这是当妈妈的天生护子的本性,但我爸做为一个男人是万万不能这样处事的。</p>

再说做人要知恩图报,张老头儿不仅救了自己的儿子,还送虎牙,送自己儿子一场功德,咋能让别人这样难堪。</p>

我爸很少对我妈脾气,这一通吼,我妈先是一愣,接着就听出意思来了,脸立刻就红了,赶紧的就给张老头儿道歉了:“张师傅,对不起,我刚才,我刚才真的是太激动了,毕竟他那么小,我则心里不忍心啊”</p>

张老头儿摆摆手,站起来叹息一声,说到:“这事不怨你,换成哪对父母一定都不能接受儿子的身体才好些,就要和他分离。其实,我救你儿子是缘分,对他那么好,则是我的本分。我们这一脉传承有一个规矩,在算命一事上,算天算地算人独独不算己身,不过修为到了一定的程度,自然会有感应。”</p>

说到这里,张老头儿顿了一顿,背起双手,在堂屋里来回走动起来,思索了一阵儿才说到:“早在几年前,我就隐隐感应到我将有一场师徒的缘分,会有弟子来传承我的所学。我一身孤独漂泊,到了这把年纪会有个弟子,也是一件喜事儿,我去找了一个人,帮我大概算了算,指明了我的弟子大概就会出现在这一带,具体他问我再算吗?我拒绝了,毕竟窥天道,他也得付出一定的代价,我不想欠他太大的人情,这欠了的人情总得还啊,如果我不还,这因果注定我报在我的徒弟身上,这是我不想看见的。”</p>

“我知道了我的徒弟将会出现在这一带,具体在哪里,我却也不知道,就在这一片儿的村子里等待着和我弟子的撞缘。这几年,外面世道也乱,虽然我自不怕,但在这片儿村子里,却感觉到世外桃源的感觉,也就乐得留在这里了。我和你们儿子遇见是注定的缘分,从看见他起,我就知道,他会是我未来的弟子,所以说,对你们儿子好,是我的本分。”说完了这一切,张老头儿重新坐下了,看他的脸色,竟然也出现了少有的忐忑,看得出来,他对这弟子,对这传承,是非常在意的。</p>

这时,一直没有说话的慧觉老和尚也开口了:“你儿子是道童子,注定是和道家有缘分,这对他自身也是有好处的,所谓应命,就应该顺命势而为。若是一个佛童子,我也少不得会出手收徒的。”</p>

原来不是要送去修道,而是张老头儿要收徒啊,这也解释了张老头儿为什么会对自己的儿子那么好。</p>

我爸松了口气儿,如果是儿子性命攸关的事儿,必须送儿子去学什么道,他最终还是会答应的,可是在那年代,且不说一些道观是不是自身难保,就冲自家这举动,一定就是一个典型,绝对是连累全家的事儿。</p>

给张老头儿当徒弟的话,再联想到张老头儿的一身本事…………我爸有一些松动了,可是一想到幼小的我,我爸觉得舍不得,再往深一想,想到分离,我爸的心就疼了起来。</p>

还不待我爸开口,我妈就已经是眼泪包在眼眶里了,她可怜兮兮的望着张老头儿,说了一句:“张师傅,我……我舍不得啊。”</p>

还不待张老头儿开口,我爸也跟着说到:“张师傅,不怕你笑话,不止他妈舍不得,我也舍不得啊!我知道你为孩子好,也知道你有一身真本事儿,可可我……”</p>

张老头儿第二次长叹了一声,说到:“如果事情变成强为,反倒没意思了,那倒是违背了我的本心,再说三小子现在年纪尚小,也没个决定权。我已帮他驱除缠身邪物,想必这几年的岁月是无碍的。这个弟子我不强收,一切随缘吧。”</p>

说完此番话后,张老头儿起身告辞,慧觉老和尚念了一句佛号,也跟着起身告辞,就在两人准备离去的时候,我妈想起了什么,连忙取下我脖子上的虎爪,递给了张老头儿。</p>

“张师傅,我没别的意思,你没收成徒弟,我们又咋好意思接受如此贵重的东西?你帮我们那么多,我们都没…………”我妈有些语无伦次的说到,她也的确没有多余的意思,就是单纯觉得张老头帮了大忙,自家又拒绝了张老头,咋还好意思收别人这么贵重的东西呢?</p>

“你也看出这东西贵重?”张老头儿颇有些不可思议的看着我妈,一个村妇能有此见识?</p>

“是啊,我认得出来,这一圈抱着的东西是黄金。”我妈神色真诚。</p>

张老头哭笑不得的说到:“给孩子带上吧,他先天灵觉就重,特别容易撞见邪物,保不定就会起冲撞,有此虎爪护身,也可保他平安。”</p>

“张师傅,这……”我妈是真的感动了,一涉及到自己儿子,她倒舍不得还了,绝不是因为贪财,就是那句保我平安,打动了她。</p>

“走了。”张老头儿倒也潇洒,把他的破袄子扯紧了一些,转身就走了。</p>

倒是慧觉老和尚,很真诚的对我妈说了一句:“你若是想通了,可以到山上来找我们,我这几日会陪他在山上住些时候,别的本事我也没有,不过天眼通,天耳通还修习的颇有心德。”</p>

说完,慧觉老和尚也紧跟在张老头儿的屁股后头走了,弄得我妈握着那虎牙有些愣,你说这慧觉老和尚和张老头儿的关系是好还是不好呢?简直想不清楚。</p>

时间一晃过得飞快,从那件事情以后,一转眼就过了几个月。</p>

虽说是一个不甚安稳的年代,可天大的事情也挡不住人们对春节的热情,这冬天就要过去了,春节临近了,这偏远的小村子人人都忙活起来,为了过春节而准备着,到处洋溢着一年到头难得的喜气儿。</p>

我家也不例外,红对联儿,红灯笼,糖块,瓜子花生儿……我妈是忙得脚不沾地儿,我爸呢?虽然今年我家没有喂猪,但是哪家杀猪也是少不得要去帮忙的,去一次也会带回一些猪肉,猪下水什么的。</p>

我的两个姐姐穿上了崭新的红布袄子,那是我妈存了小半年的布票给我两个姐姐做的,至于我也带上了虎头帽子,穿起了虎头鞋子,一家人是喜气洋洋。</p>

可临近春节,天气儿也越的冷起来,这一天晚上,我妈收了手里的针线活儿,从柜子里拿出一件袄子跟我爸说到:“你明天上山去一趟吧。”</p>

“咋了?”我爸喝了一口甘蔗酒,有些不解,这大冷天的,又是要过春节的,没事儿上山去做啥?</p>

“好些日子没看见张师傅了,你不觉得吗?”我妈始终念着张老头儿的好。</p>

“是啊,我还琢磨着这大年夜让他下山和我们吃个团年饭呢,没想到你比我还着急。”其实我爸也没忘了张老头儿的好,只是他和我妈显然没想到一块去。</p>

“请他吃个年夜饭是肯定的,大过年的,咋好让人孤零零的在山上呆着?我要你上山去,是给张师傅把这件袄子送去,我找了些旧棉花,又弄了些新棉花加着,用你的旧衣服改的,你看这天气冷的哦。”女人的心到底要细些。</p>

“呵,你还真有心,我前些日子看见,还以为你给我做的呢。也不知道那慧觉老和尚还在不?不然我上山可是找不到张师傅的。”我爸有些担心。</p>

“张师傅一身本事,他一定会见你的,放心就是了。”我妈对张老头儿的一身本事可是有着强大的信心。</p>

“那行吧。”</p>

我爸妈对这件事儿的商量就到此为止了,本想着第二天上山去找张老头儿的,却不想,一大早的,张老头儿却自己找上了门来。</p>

“是张师傅?”此时临近春节,天亮的尚晚,看着门口模模糊糊的人影儿,开门的我爸还有些不确定。</p>

“嗯,进屋说。”张老头儿简单的回到。</p>

我爸一听之下,连忙把张老头儿迎了堂屋里,一边喊着:“张师傅来了,”叫我妈起来烧炉子,一边拉亮了堂屋里唯一一盏灯。</p>

随着黄亮的灯光照亮屋子,我爸看清楚了张老头儿,他就一下子愣住了。</p>

在我爸的印象里,张老头儿就干净过一回,那还是给我做法事那回,当他和那老和尚再回来时,又是一副胡子拉渣的邋遢相了,却不想今天的张老头儿不仅赶紧,还是如此的不一样。</p>

此时的张老头儿是个啥形象呢?头是理过的,已经不是以前那倒长不短的样子,而且全部整整齐齐的梳拢在后方,是当时干部流行的大背头,虽然色有些花白,可却自有一股威严的感觉在里头。</p>

脸是干干净净的,胡子早刮了,而且脸上就不见啥皱纹,只是凭那沧桑的感觉,知道他不在是个年轻人了。</p>

衣服张老头儿里头穿的是一身崭新的灰色中山装,还是毛料的,那扣子扣得整整齐齐,看起来笔挺而有气势。</p>

至于外头,张老头罩了一件黑色的大衣,一看是呢子料的,更了不得。</p>

这一身分明就是城里那些人,而且是大干部才穿得的,没想到张老头儿还有这一身衣服,一辈子就没穿过啥好衣服的我爸简直羡慕的不得了。</p>

唯一不搭的就是张老头儿提了一个蛇皮口袋,简直破坏了这一身的气势,再咋这一身也该配个公文包嘛,就是上次慧觉老和尚提的那种。</p>

另外就是张老头儿那年轻的感觉又回来了,哪儿还像个老头儿?在做法事那回,我爸就觉得张老头儿看起来像个中年人,这次的感觉就更明显了。</p>

一时我爸有些恍惚,他觉得有些弄不清楚张老头儿的真实年纪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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